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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太过于正常，反而就意味着不正常。
“基本上，你现在可以出院了。”
伴随着同一间病房的最后一名病人的离开，林心叹了口气。
这是一家精神病院。
而林心则是一名护士。
她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一年了，主要负责的就是面前这个病人平时的生活。
林心再次看了病人一眼。
病人摆弄着一架钢琴，钢琴弹得是上世纪著名的艺术家瓦格纳的曲子。
他现在表现的像是一个正常人，正常的神志，正常的判断力，正常的生活规律，如果非说什么是不正常的，那么和他同住的那些病人逐渐都恢复正常神志可以算是一件吧，最后的精神鉴定都逐一将这些人降到绿色，即没有危险，可以出院的程度。
当然，林心很明白，要通过鉴定的测试，对于这些不正常的人来说，究竟有多难。
甚至林心最近在做精神鉴定时，开始发现自己正在逐渐变得不正常。
有太多古怪的事情发生，这让林心很难想清楚其中的变化来回。
而人又是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思维的变化。
所以在内部匿名的测试中，林心开始觉得，自己的精神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她开始出现幻觉，很严重的幻觉。但是她却不敢和别人说，她能想象出自己在说出她自己的幻觉时会遭遇什么。
病人微笑着，因为长久的室内生活而变得苍白的脸显得很宁静，垂肩的长发被认真的理顺。
他虽然是个疯子。
但也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疯子。
林心心里想着。
林心能想起病人进入医院之前的样子，伴随着情绪波动的不正常的脑电波，根本不像人一样的嚎叫，被整个的扭曲了的脸，以及不断加大了的镇静剂的式量。
完全崩溃了，这个人的精神完全的崩溃了。
而现在，却很宁静。
宁静的有些不正常。
“叶休。”
“嗯。”名叫叶休的病人停止了演奏。
“你可以出院了。”
演奏停止了下来。
再次的测验，催眠，深度检查得出来的结果，没有对于奇怪生物的形象描述，也没有颠三倒四的语言叙述。
所以，痊愈了？
于是终于也没有了理由去拘禁对方了。
他抬起头，依旧是面无表情。
当然，对于林心来说，其实痊愈还有另外的解释——没有攻击性，没有反社会，逻辑清晰，世界观正确。
仅仅……如此而已。
不过，叶休住院后，医院里出现了太多的怪异，开始与她曾经的日常不断地冲突，以至于她有些受不了。
但是，总归，对方出院了。
……
所以说，林心的生活又恢复了平常。
当然，真要说恢复平常，那也只是她自己骗自己而已。
她把叶休送到了门口。
她不想回到医院。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觉得医院已经成为了某种动物的巢穴。
某种充满恶意的动物的巢穴。
但是她最后依然回去了，因为她的职责就是这样，回到医院，去人事部，等待安排以后的工作。
然而回到医院后，她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太安静了。
真的太安静了。
好像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到。
然后她听到了一种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打嗝，那种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打嗝的声音。
在她背后。
她的头上出现了冷汗。
幻觉。
或许吧。
根本让人习惯不了的幻觉。
她忍不住扭头。
什么都没有。
她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感觉什么东西滴在她脸上。
她用手触摸，发现是黄色的粘液。
她抬头，看见了爬在天花板上的另一个存在。
他的脸很熟悉，是作为医院的主治医生之一，在精神科方面颇有名气。
但是一切扭曲了之后，就开始走形了。
他的手指抓进了水泥天花板上，头直接扭到了背后，两只眼睛变成了昆虫复眼的样子，嘴巴张着，黄色的粘液从畸形的牙齿缝隙中滴出。
“你看得到我？”他笑了。
她开始尖叫。
她无法辨别眼前的真假，就如同她无法辨别叶休究竟是正常了，还是更不正常了。
思维快速的运转着，颠三倒四的运转着，最后逐渐走向卡壳。
从日常到非日常的转变，总是带有几分不经意的突然性。
她逃跑，试图往大楼外面跑，而那怪物却飞快的移动着，狰狞的笑声弥漫在整座大楼中。
然后，她看见了，整座医院已经完全没有先前的样子了。
到处都是啃食掉了脑髓的医生和病人的尸体。
她试图逃出去，结果门却被关的死死的。
她终于开始绝望。
她看见了那张张开的口器，是的，类似于昆虫的口器，而非正常的哺乳类的嘴巴。
闭上了眼睛。
然后伴随着一声巨响，惨叫，混乱，质问。
一个一人多高的塑料橡胶桶从窗户上砸了进来，砸在了怪物头上。
“你是谁？”
不似人类的怪物的惨叫。
“叶休。”
一声平平常常的的回答。
叶休？！
他不是走了吗？
林心睁开了眼睛。
然后印入她眼睛里的是穿着黑色运动服的叶休随风舞动的长发。
“叶休……叶家人吗？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怎么可能在这里？”
怪物恐惧，怪物愤怒，怪物伸出了爪子，尖锐的尖端距离叶休不过一掌而已。
然后就被拆开了。
没错，是拆开了。
叶休只是伸出了手，按在了那只畸形的爪子上的几个部位，然后，如同拆掉玩具一般的，怪物的整个手臂被拆成了几个零件。
丢在了地上的时候，甚至绿色的血液都还没来及流出来。
“解法！”
那张已经和人类相差甚远的脸上出现了恐惧。
然后叶休的手向上一扬，林心甚至没有看清叶休手指的动作。
怪物呆立着。
接着一下子就碎成了无数的碎片，一片又一片的，骨与肉混杂的东西。
林心整个人愣神中。
她不停想告诉自己，面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或者癔症所带来的幻觉。
但是，没怎么成功。
她觉得头疼。
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直到叶休拄着撬棍来到了她的面前。
绿色的粘稠液体挥发带来的恶臭提醒她，所谓真实的存在。
“你没事吧？”
她呆傻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
他笑了笑。
很好看，但是林心根本没什么心思去鉴赏。
她看到他捡起了包裹。
从包裹中拿出了装满液体的塑料桶。
“什么？”
“汽油，以及一些助燃的其他物质”
她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
“给予对方最后一击……一般来说，杀死昆虫的最后办法，就是用火。”
她注意到了，肉块在不断的蠕动着，聚集着。
她有一点恶心。
汽油被泼在怪物身上，然后被空中划过的火柴点燃，火一下子在怪物的身上烧了起来。
林心看到了一股古怪的蓝色火焰。
肉块在火中挣扎，如同一堆蟑螂一样的发出“吱吱”的声音，不断扭动，但那火焰却依旧的烧着，然后随着肉块的扭动，变得到处都是，不断蔓延，不断伸展，不断覆盖，最终吞没整个医院。
……
“所以说，你认为你看到的是真的？”
“嗯，是真的，医生和病人都被吃了，然后我被一个叫做叶休的人救了，他之前是我的病人。”
然而，对面依旧是怀疑的眼神。
“我查了你们医院的病例，没有叫做叶休的人。”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秃顶医生将纸质档案的复印件递给了林心。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一切可能只是你的幻想，那个叶休是你幻想的一个人格。”
“不对！不对！不对！”
“你可能因为压力太大……所以产生了幻觉。”
也就是精神分裂。
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的界限。
林心瘫坐在椅子上。
她发现自己解释不聊了这些。
某种存在在人群中的异种，被奇怪的东西啃食的尸体，以及某个失踪的著名医生。
还有就是，并不存在的人。
“你可能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在这里表示很多意思，最主要意思是指明林心的归宿——另外一家精神病院。
“你认为我疯了？”
“不，女士，只是……”
“你们这是在拒绝……还是在掩饰什么？”
林心冷笑着。
她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之前的幻觉，以及叶休疯了的原因。
或许，那不是疯了，只是看到了更多而已。
更多的，我们平时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某些明明存在过却又被告知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那些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东西。
好吧，如果说，这世界有一千种疯狂，那么也就是说，所谓的思维正常应当被放在疯狂的范围里。
叶休离开了医院，所以那名幸存的护士也就注定成了整个事件的替罪羊和牺牲品。
她被认为疯了，被认为是杀了所有病人和医护人员的凶手，被认为是烧了医院的元凶，被认为思维不正常。
最后被投进了另外的一家精神病院。
所谓的正常要求所有人否认一切不正常的存在，比如怪物，比如怪物，还比如怪物……因为那天的怪物没办法去用任何人类可以理解的理论去解释。
所以，应该，或者必须是不存在的。
这是维持一个正常世界的最基本的法则。
当然事实究竟如何？
一场欺骗而已。
因为怪物本来就是叶休自己招来。
叶休的疯癫是不正常的，他在疯狂状态下发出的古怪的没有意义的声音并不是真的没有意义，那是名字，那些怪物的真正的名字。
也就是，咒语。
于是从阴影中，从癫狂中，从所有人的麻痹中，虫子出现了。
伪装，吃人，构筑巢穴。
一切顺利，直到叶休的疯狂开始稳定下来。
然后“清醒”状态下的叶休发现，整个医院里已经充满了怪物。
不仅仅是虫子，还有其他的更多的难缠的东西。
那些被他呼唤了名字的怪物，那些被他的不受控制的咒语所吸引的怪物。
所以，他需要做一些事。
比如，催眠一些人。
比如，找一些能够消灭怪物的东西。
还比如，一只准备好承担一切的替罪羊。
所以，这就是对林心的暗中保护的理由。
所以，这也是对林心的“重谢”。
没有被吃掉，没有被寄生，没有丧失掉自己的灵魂。
仅仅只是……疯了而已。
相比较那些尸体残缺不全，死前承受了漫长痛苦折磨的其他医护人员和病人来说，她很幸运。
幸运的不正常。
一切被推到了林心身上——杀人放火，是她干的。
她是一个疯子，没有辨识能力。
她在杀人放火前，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
于是，一切就被解释通了，符合了最大多数人的正常的世界观的判断。
然后叶休在原先的精神病院的一切历史被消去，被抹除，被故意的遗忘。
叶休没去过精神病院。
叶休根本就没疯过。
叶休，还是叶休。
那个叶家不问世事的大少爷继承人。
他平安无事，他无所事事，他一无是处，但他是叶家的最杰出的那一脉的遗腹子，也是叶家未来被指定的当家人。
叶家，是京师最有名的家族之一。
同时，叶家也是自关陇而来的卜者世家。
卜者，意思是负责占卜的人。
既可以是骗取财物的取巧者，也可以是点破命途的领路者。
信之则灵，不信则不灵。
关陇地处中原西垂，立周秦汉唐，除过其辉煌的历史遗迹，所遗存的还有无数的卜者。
叶家开始时在关陇并不有名，相比较关陇其他的世家大族，叶家从历史底蕴和人脉广度统统不足。
直到叶英出现。
叶英是叶休的高祖父，历经太祖、太宗两朝，为叶家打下了顶级世家的底子。
叶英在太祖开国时就投入了堵住，他不单单是一名卜者，还是一员大将，在少时就加入了太祖的救国军，之后转战大江南北，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在太祖朝官拜岭广大将军。但真正让叶家真正成为朝廷幕后最重要的家族的原因还是，在太祖百年后，太宗从蜀中入京师的一段——已经成为河北将军的叶英拉着原先太宗嫡系的蜀地郡兵入了京，削平群雄，废代帝，改立太宗，帮太宗夺嫡定下了国朝后五十年间的大局。
自此，叶家在京师只手遮天。
当然，只手遮天后的叶家究竟失去了什么，只有叶休才知道。
叶英给叶家留下了雄厚的家底，但是也给叶家带来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叶家最好的那一脉仅仅只剩自己了。
叶英最信任的嫡长子，最自豪的嫡长孙，相继为他的贪婪还了债。
在叶英死后，那个女人来了。
她说，她叫李济汶。
她说，你们该履行约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