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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勒的思维清晰而冷静。

　　作为前任美国国防部长，现在的面壁者，他一直在心中进行缜密而复杂的战略布局。

　　正是因为原本身处于如此重要的地位，他才更为的明白，决定美国霸主地位的，不是其他，而就是军事与技术。

　　因为美国军事力量和技术的领先，其他国家就算再怎么不服，也得憋着，否则一开打绝对会被打到几百年前。

　　所以他明白，地球与三体人技术的差距，不是吼一声或者用爱发电就可以抹平的。

　　所以他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打算与三体人的舰队正面战斗硬碰硬。

　　丁仪对宏原子的研究，球形闪电，还有那些化为量子态人类的事例给了他启发，让他构建了一个无比疯狂的计划。

　　为了隐藏他的真实意图，他甚至在真实计划上又一次构建了一个与之相比稍微不那么疯狂的计划，并做出一系列行动竭力隐藏这个不那么疯狂的计划。

　　是的，他必须用尽他的一切努力来隐藏他藏在最深处的计划，那不仅仅是因为他是面壁者，而是因为他他的计划太过于疯狂，如果被其他任何人得知，这个星球的六十亿人绝对会把他活剐！

　　所以他去了日本，这个神风突击队的起源地，宣称要建立一只太空小队，搭载宏原子武器，对三体舰队进行自杀性袭击。

　　他的失望的确不是装出来的，他确实没有想到，日本已经被打断了脊梁，再也直不起腰，即使是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疯狂都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

　　他前往了中国，却没有见到丁仪博士，只好向有关研究者咨询，并要求制造许许多多的宏聚变武器。

　　他走遍了世界，甚至拜访了那个可恶的恐怖分子头头，寻求能够让人不惧生命的秘密，结果那个人却给了他失望的答案——仇恨。

　　难道现在的地球人对三体人有什么直接的仇恨吗？没有，人类对自己同类的仇恨还更多一些。

　　除非，替换地球三体组织成员，以他们的名义对华盛顿纽约来场恐怖袭击？

　　但智子会揭发一切，所以并不可行。

　　他把所有的兴趣都用在了宏原子武器和太空小队的建立上，仿佛这就是他计划的全部。

　　然而，他还是迎来了他一直以来的恐惧——破壁人。

　　“面壁者弗雷德里克·泰勒，我是您的破壁人。”

　　这个看起来卑微的可怜人用赢弱的声音说道。

　　仅仅是这一句话，就让泰勒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几乎因眩晕而跌坐在地。

　　他不知道，这个破壁人是否识破了他的计划。

　　这将决定他是活下去还是被活剐。

　　“这么快？”

　　泰勒对破壁人说，他强装着镇定。

　　即使根据面壁人原则，即使对方说什么他都可以强硬地否定，但若是被识破了计划，他不敢肯定自己的精神是否会在那之前崩溃。

　　“本来还可以更快的，但我想收集更充分的证据，所以晚了，对不起。”

　　破壁人说，他像一个仆役般站在泰勒身后，说话很慢，带着仆役的谦卑，最后三个字甚至带着一种无微不至的体贴——一个老刽子手对行刑对象的那种体贴。

　　然后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直到泰勒鼓起勇气抬头看破壁人时，后者才恭敬地问：“先生，我可以继续吗？”

　　泰勒点点头，收回目光，在沙发上坐下，尽可能地使自己镇定下来。

　　是的，他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实计划，那种疯狂的计划，谁都不可能相信！

　　理了理思绪，为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后，泰勒对自己的破壁人摆了一下手说：“你说下去吧。”

　　“谢谢，先生，我真的很荣幸，不会用太长时间的。”破壁人又鞠了一躬，他那种现代人中已经很少见的谦卑恭敬似乎已经渗透到了血液中，随时都表现出来，像一根软软的绞索在泰勒的脖子上慢慢套紧，“那么，先生，我刚才对您的战略的表述正确吗？”

　　“正确。”泰勒说，虽然他也知道那是鬼话。

　　“不正确。”破壁人说，“先生，请允许我说，不正确。”

　　“为什么？”

　　“我首先注意到，您用了很多的精力和时间巡游世界各地，考察各国的军队和其他武装力量，试图找到人类社会中残存的自我牺牲精神，井组建一支具有这种精神的太空军。这种对牺牲精神的关注似乎有些过分了，很不正常。当然，您有自己的解释：球状闪电和宏原子武器需要近距离攻击目标，相对于其他太空武器，有更高的伤亡率，因而需要参战者具有自我牺牲精神。”

　　“这有什么不对吗？”泰勒从沙发上扬起头问。

　　“没有什么不对，合情合理，但这种合理只是对您显示给外界的战略而言。”

　　破壁人弯下腰，把嘴凑近了泰勒的耳朵，用更低的声音继续说，“但在您的真实战略中，情况稍有变化：如果这支太空神风特攻队或太空基地组织真的建立起来，那他们不会被部署到您的球状闪电舰队中，而是成为地球主力舰队的一部分，当然，您更希望能成为全部。”

　　泰勒仿佛明白了什么，他瞪大了眼，选择了沉默。

　　但破壁人却一直说下去，他的嘴吹到泰勒耳根的风没有一点儿热度，像是从幽灵那里吹来的，带着一股坟墓的味道：“您的球状闪电舰队不需要那样的战士，因为这支舰队最终要攻击的根本就不是三体舰队。它的攻击目标是地球主力舰队。”

　　泰勒继续沉默，面部像石像般坚硬，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在接近末日之战的某一时刻，当地球舰队严阵以待，准备出击时，将发生一次超级太空珍珠港事件，这次毁灭性的袭击将来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向，来自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人。宏原子聚变的光芒将在太空军港中亮起，其聚变能量之高，看上去像无数个太阳，就在这些蓝色的太阳中，地球主力舰队灰飞烟灭，化作无数量子幻影消失在太空中。

　　这时，您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支呈宏观量子态的地球舰队。用大众更容易明白的话说：你要消灭地球太空军，让他们的量子幽灵去抵抗三体舰队。您认为他们是不可战胜的，因为已被摧毁的舰队不可能再被摧毁，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死一次。”

　　泰勒仍然沉默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依然什么都没有说出。

　　破壁人仍然在说着。

　　“所以，您所寻求的自我牺牲精神，不是在与主的战争中发扬，而是保证那些太空军人在被自己的人类同胞杀死后，其量子鬼魂仍能忍辱负重，仍以拯救地球文明为己任，继续完成那些本应由活着的他们完成的使命。

　　您最初并没有计划对主力舰队进行最后的突然袭击，您想让太空战士们自愿借助于宏原子，与他们的战舰一同化为量子态。但在周游世界后，您对现代人类的献身精神彻底失望了，于是产生了这个极端的战略计划。设想袭击之后，只要量子舰队的一部分能够作战，且其余部分不与人类为敌，胜利也是有希望的。不过我认为，这希望不大，您是在冒一个大险。

　　但是，按照面壁计划的原则，在这场战争中，冒险才是最安全的。”

　　破壁人直起身，离开了泰勒，踱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花园。他吹到泰勒耳根的地狱之风消失了，而泰勒的脸上坚硬如铁，当然在破壁人看来，那是面如死灰。

　　“坦率地说，泰勒先生，作为面壁者您是不合格的。在战略欺骗领域，诺曼底登陆是你们最后的辉煌，以后，美国强大的力量使它的领导者们失去了很多东西，包括战争谋略所需的诡秘和奸诈，因为你们不再需要这些。

　　当面对力量比你们强大的敌人时，这种能力也无法恢复，您的战略缺少曲折和误导，也缺少欺骗的陷阱，过分直白，所以，您成为了第一个被破壁的面壁者。”

　　泰勒想说什么，但喉结动了动，没有说出来。

　　“但，泰勒先生，您并非一无是处，您有一点让我很吃惊：毅然决然地抛弃了现代社会的道德基石，而且在整个行动过程中坚定不移。这不容易，我表示钦佩，但同时也要提醒您：您这是在谋杀。”

　　破壁人从窗前转过身来，他那刚才还苍白病态的脸上浮现出精神焕发的红晕，他对着泰勒张开双臂：“好了。我完成了，泰勒先生，叫人来吧。”

　　泰勒心中的石头已经彻底落了地，面壁者特有的孤独与与世隔绝对他精神造成的伤害在慢慢的被抚平。

　　我成功了。

　　他在心中缓缓说道，此刻，对于真实的计划，所有的迷茫都消失了，此刻，他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看着破壁人，他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看着泰勒的反应，破壁人心中咯噔一声，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承认，先生，你几乎成功了。”

　　泰勒笑道。

　　但这种笑容，对破壁人来说，不亚于晴天地狱。

　　泰勒的这种似乎不是强装的镇定，所代表的，无非有一点。

　　“我问你，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会怎么样？”

　　破壁人压住心中不详的预感，沉声道：“不会怎么样的，泰勒先生，不管地球舰队是坍缩态还是量子态，不管人类太空战士是活人还是量子幽灵，主都不在乎。”

　　“真的不在乎吗？”

　　泰勒脸上的笑容充满了讥讽。

　　“三体人真的拥有无视量子幽灵的力量吗？”

　　“破壁人先生，你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还不够疯狂！”

　　破壁人睁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什么，那是他想过却不敢想下去的计划。这次，轮到他恐惧了。

　　“你，你，你！你这个疯子！”

　　他想逃跑，想喊出来，想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但泰勒有力的手臂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

　　泰勒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狞笑。

　　“永别了，破壁人先生。”

　　在破壁人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在心中无力地吼道。

　　这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