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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套用玄幻小说的设定,是群魔乱舞的时代,人心里的魔性在这个失去秩序的时期被最大程度的释放了。
崇祯皇帝,江南士绅,山西行商,陕甘变民,还有满洲八旗,无数的人,或者不能称之为人的畜生,将心底所有的欲望释放了出来,贪婪,恶意,乖戾,拥挤在一起,撕咬在一起,混合在一起。
而能打败恶魔的,唯有更强更冷酷的恶魔。
而后世,在那个资本的魔鬼和权力的恶魔苟合的新世代,这样的恶魔有两头,一头黑色,一头红色。
它们是那个世代真正的魔王,其名为资本主义和共有主义,其血肉为油钢铝铜,其肌腱为化纤合金,其内脏为工厂农田,其爪牙为枪炮烈火。从一出生便是经历来自于人类的无数鲜血哀嚎痛苦绝望的洗礼,前者吃了无数的英格兰的农民,印第安的土人,而后者则直接吃掉了沙皇,吃掉了中国的地主阶级。田园诗歌最终被败坏殆尽,宗教神圣成了所谓笑话,人类,真正从这两头恶鬼手中拿到了可以杀死自己的屠刀——那几朵绽放的核子花朵。
可喜可贺。
这个时候,王越所带来的,恰恰就是那头最为饥饿最为贪婪最为泯灭人性的红色的那头了。
孕育于黑色之中,以所谓正义公正命名,更加疯狂,更加不讲人性的那头。
至于其他的官兵,变民,封建士绅,蛮族军阀,在这头恶魔面前,简直就他么像婴儿一样可爱了。
除非他们能把那头黑色的也召唤出来。
吾等身披如同鲜血火焰般的朝霞,踏着鲜血火焰而来,誓用鲜血火焰染红每一寸土地,每一寸河流,每一寸海洋,每一寸天空,每一个人的脑浆!
而明末所有的势力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这份近乎疯癫的觉悟了。
崇祯想维持自己的统治,官兵想多捞几两银子,变民只想着混口饭吃,至于后来得了天下的满清朝廷,所想无非也就是挺进中原的花花世界,问鼎天下后抢上一笔,而他们心中的这天下,对于王越来说,终究还是太小了。
太小了。
拿破仑把欧洲称为鼹鼠丘,一堆鼹鼠挤在小小的丘陵上,自相残杀,互相吞噬,然而终究见不到这世界的庞大。
而王越现在充分理解了这份痛苦。
这中原,是一架鼠箱,无数老鼠拥挤其中,耗在里面,死都出不去。
所以,到了该去释放更强大的恶魔的时候了。
于是,王越内心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虚妄的计划。
他找来了张献忠。
他问了老张第一个问题。
“你渴望力量吗?”
老张云里雾里。
他以为王越只是想投资。
他连连点头,他情不自禁,他热泪盈眶。
“大人这是要助我?”
王越皱起眉头。
王越摇了摇头。
然后王越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知道共有主义么?”
老张的兴奋,老张的激动,老张的热情,被泼上了一盆冰水。
他想起了在俘虏营中的折磨,很多张嘴大声的念叨。
“共有主义必胜!社会主义必胜!”
“唯物辩证!历史唯物!”
“生产资料共有!全民共同富裕!”
“人民民主专政!”
“……”
套路!全他么是套路!
吃饭时念,休息时念,还有挑着油灯的所谓俘虏的晚课时也要念。
快疯了!真他么快疯了!
王越又叹了口气。
这波洗脑攻击对这个枭雄的心理伤害程度已经不用说了。
但是他还是不懂。
不懂得隐藏在那份伟光正的口号中的贪婪。
我们将支配一切,支配每一个人的过去,支配每个人的现在,支配每个人的将来,所有人在同一个旗帜下膜拜,他们拥有一切权力!他们没有任何权力!所有的资源,知识,灵魂都将被丢进红色的火炉里,铸成在那个世代没有办法铸成的最强的战争机器!
然而,张献忠听不懂。
张献忠不理解。
张献忠听了那些口号,想吐。
他能理解起码的公平,无非是你给银子我卖命,乡里乡亲多照顾。
最多,再加上一个你再欺负我,我跟你拼了。
不过如此,仅仅如此,只能如此。
他们反,不是对于光明的向往,而只不过是对于主子的痛恨。
“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啊。”
一无所知。
你们不知道人这种动物可以制造什么,你们不知道人这种动物在名为崇高的高尚谎言中可以放弃什么,你们不知道人这种动物的极限究竟是什么。
张献忠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在王越的一声叹息中被放大了。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不然,王越又因何叹气。
而那句一无所知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
好吧,其实就是他没见过这样的装逼法。
那些读书人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子曰”,说不过就要怒吼“尔等粗鄙之人,尽信这等歪理邪说,岂不知孔子诛少正卯乎?”,至于各地的宗教,神神呼呼提一堆死后成神的封愿,接着就让你掏钱,掏粮食,掏婆姨,免费卖命。
诞生于十九世纪,成长于二十世纪的后世两大恶魔的威能岂是这些魑魅魍魉所能比拟的。
虽然期间喊了无数口号,但是他倒是明白了为什么有人穷有人富的道理。
那不是命,那是名为“资本”的这个小鬼儿!
懵懵懂懂,恍恍惚惚,老张被忽悠的神神鬼鬼的。
当然,他不信这些。
他有自己的隐藏的野心,他要干大事!
但是,越是想干大事,想出人头地,就想得越多,而想得越多,就越会受到干扰。
“大人,我,我做错了什么?”
王越看了这个古代同胞一眼。
至少你做得不对。
你做的不够绝,你对自己不够狠。
你不会杀人,你不会掠夺,你不会把自己伪装的足够光明伟大正义正确。
但是,我们会。
我们知道该杀谁,怎么杀杀的好看,怎么杀才能把我们的人越杀越多,怎么杀才能杀出一条光明的路子来。
“张先生。”
“当不起,当不起。”张献忠连连摆手。
他没读过什么书,不是读书人,当然也明白这句话他很难当得起来。
但是接下来,那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的一句话,让他的汗毛耸立了起来。
“我有一个计划……”
那人说着,眼睛的瞳仁在斑驳的光亮中微微发红。
……
“我有一个计划!”
沉默了好久,王越终于发言。
这里是花了一周时间召集起来的陕北各路义军,闯王高迎翔,曹操罗汝才,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李自成,张献忠等等,挤满了这座不大不小的军绿色帐篷。
王越看着他们,直视着他们,观察着他们,以及揣测着他们。
王越一直就很明白,所谓明末义军的本质虽然是农民的自发抵抗,但是终究只是一场流氓无产阶级的末路狂欢,想要得天下,如何得天下,怎么得天下,对于他们来说,远不如抢一把来得实在。
杀人放火,裹挟流民,落一处,吃一处……生产?种地?呵呵呵,我们可都是好汉!
好汉就要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大把大把的操那些当官的家中的水灵女人!
所以王越明白自己与他们的不同,所谓的坐匪和流贼,革命者和造反者,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王越就此与这群好汉分道扬镳,因为他们手里有王越想要的东西。
人口,人口,人口。
足足十万的流民,干瘪的缩在一起,饥一顿饱一顿随着这些所谓的好汉在黄土高原上盲动着。
真他么……浪费!
如果给王越,他能从其中挑挑拣拣在拉出两三万人作为民兵,当然也仅仅就是作为民兵。
但是足够他去应付洪承畴的那路大军了。
之后抓住满洲人南下抢掠的功夫,一串急攻的杀遍陕甘,那么王越和他的人就正式的有一块儿自己的地盘了。
而这场见面并不愉快。
两个生化人打开了保险,手指放在扳机上,而周围的十个民兵积极分子也冷冷的看着对面的所谓好汉,三菱刺的刺刀取掉了布套。
而对面的好汉,刀子也拔出了一半,额头汗水一点一点的汇聚着。
双方一见面,就因为互相看不对眼而开始对峙。
“张献忠!你要做啥?!”
愤怒的声音怒吼着。
“我,我……”
张献忠不知道如何解释。
而王越则扶了扶头上的帽子,面无表情的而看着对面的好汉。
一直就那么看着。
知道声音沉默下去,直到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他深呼吸一下,所有人随着呼吸节奏咽了一下。
“听着!我,有一个计划!”
最终打破了沉默。
“我从延长来,我知道洪承畴要来了,要来打我们了!”
他声音高亢,尽可能的让所有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你们服不服我不管,我不服!”
“我不服!凭什么他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而老百姓就要衣衫褴褛风餐露宿!凭什么他们能够家宅安宁和和美美,老百姓就要妻离子散颠沛流离!凭什么!”
所有的好汉,呼吸开始急促。
他们是明末的封建体制的加害者,但同时,他们也是受害者。
由痛苦引起的共鸣,由仇恨给予的力量。
“辽饷摊给大家!征走你家子侄!婆娘跟娃饿的直哭!最后,再问你们为什么不安安心心的在家里饿死?!”
终于,煽动性的话语得到回应了。
“就是!凭啥?!”
“对,凭啥呢?!”
有那么几个好汉吼着,眼睛红着,牙齿咬的咯咯直响着。
王越的嘴角慢慢勾起。
不得不承认,之前宣传的失败,是因为过去的宣传出现了误区。
还能在乡里种地的,自然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所以自然不会信那套共有主义的话语。
已经从乡里被赶出来的,其实只要给吃的,你哪怕说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他们都会信。
恰恰对这群因为内心极度不满而被挑起来的好汉中,即使他们的杂质再怎么多,也是有着对于打破现在这个体制的需求的。
只要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只要有市场,王越那套想法就会鱼化龙一般直飞冲天!
“凭他们手里的刀子!”
正当好汉们群情激愤,王越一声打断他们的抱怨。
“就凭他们能杀败你们!”
“就凭他们能把你们跟碾狗似的打的头破血流!”
好汉们愣住了。
然后是愤怒。
其中几人直接拔出了刀子,向着王越砍来。
接着被民兵配合起来的刺刀挑掉刀子,几枪托砸翻在地。
“你们反了?然后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没有计划。
没有目标。
或者说,目标仅仅就是像撒娇的孩子一般的——杀人放火受招安。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呵呵。
“你们背叛了他们啊。”
他们是指的除了核心老营以外的那些流民,俗称炮灰,渣滓,两脚羊。
“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你们对于生产的力量一无所知。
所以你们会缺少粮食,缺少军衣,缺少武器,最后终于连兵员也开始缺少。
所以你们会一直磕磕碰碰,最后被南下满洲大军冲垮。
“所以,我有一个计划。”
王越开始讲。
那套太祖在农民战争中总结的经验被搬了出来讲。
而好汉们听得一愣一愣的。
晕乎乎的。
不过李自成,倒是脸上一惊,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你们根本没有办法招安。”
因为朝廷拿不出赈济的粮食。
所以你们只有一直打下去。
不停地打下去。
直到这些人被消耗干净。
所以,我们必须做一个选择。
选择大多数的人,农民,工匠,被欠着军饷的普通士兵……还是选择那些老爷举人文人皇帝名教?你们究竟选择让哪一边死?哪一边活?
想明白,仔细的想。
于是,停了下来。
放弃了思考。
再想下去,犯忌讳了。
“你的意思是啥?说明白!”
罗汝才皱着眉头吼着,最终打破了王越的装神弄鬼。
王越笑了。
“我想让百姓活。”
让当官的死。
因为那种之乎者也捞钱积极的官,王越真的是一个都不想要。
“所以我来和你们合作。”
合作着,去杀他们!
王越踢开了脚边的一个箱子。
无数的三菱刺从中跑了出来。
黑色的,尖锐的,具有杀伤力的某种武器。
“这?”
愣住了。
他们愣住了。
“另外,我的人,应该已经开始给大家开饭了。”
帐篷外,王越带来的一千人正在分发着军粮煮成的面糊粥。
蔓延起来的军锅,又从大户家中抄除来的,也有本来就库存了的,被添上水,加上柴火,方块的粮砖被丢了进去,熬煮着,人群的口水流着。
饿。
饿。
饿。
“排队!不要抢!人人都有!”
还有维持纪律的人呵斥,空中三菱刺尖带着寒气,让人勉勉强强听到了从大广播里传来的声音。
而老营的人早已控制不住了,饥饿已经让他们对流民建立的所有威权在一口又一口的粥食前土崩瓦解。
他们拿不出这么多食物。
他们也不敢拿出这么多的食物。
所以王越早早地开出了价码。
一口饱饭。
没有大鱼大肉,没有满汉全席,只是粗劣的军粮,却足够填饱肚子。
所有人吃着,吸溜着,连碗底的汁子都不放过。
然后,有人哭了。
一个人哭了,接下来更多人哭了。
“要是有这口食,我娘就不会饿死了。”
太多人,失去了太多了。
王越没再看这些义军领袖。
他走出了帐篷。
“这个世界,该结束了。”
王越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