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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传来谁的呼喊声。原本没有在意，因为那并不是红叶的声音。她一定早已离开。然而等到那声音愈发近了，我的脸色变得惨白，心脏就像要炸裂一样嘭嘭地鼓动着，血液在身体里逆流，第一次感到变得湿漉漉的身体在这场大雨中如置冰窖。
　　没可能的。这一定是骗人的。这一定是敌人为了引出我的权宜之计。
　　脚步声近了。许多草鞋踩进泥泞的土地里传来的噗哧声。不行，决不能上当。我是说谎欺骗他人的专家，所以不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所欺。
　　“那个叫红叶的女人在我们手里，再不出来的话就杀了她！”
　　可恶！
　　再也压抑不住胸口的莫名躁动。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可恶可恶可恶！
　　——踩着脚下的污泥，挥洒着衣袖上溅落的雨滴，
　　明明不会被这种胡来的方法骗到的。明明已经习惯了不信任他人，也不为他人所信。
　　——扬起袖中耀眼的刀光，
　　即使被骗，我也要到她所在的地方去！
　　——和对方徐徐抽出的武士刀狠狠地斩在了一起，然后借用着敌方的力量将刀身滑至一侧，再狠狠地砍中了对方身体上最为柔软的腹部。
　　瓢泼大雨和飞溅的鲜血混杂在一起，我一边计算着敌我两方的人数和距离，一边避免被合围的同时，尽量制造出单对单的战况，再依靠一击必杀的拔刀术将对方斩杀。
　　许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放开过了。我畏惧着自己的力量，所以才做出了刀鞘。但看来这刀鞘再也不需要了。七个身着铠甲的武士大人均已躺在地上，却还能维持理智就是最好的明证。
　　所以，现在我就来接你——我最好的刀鞘。
　　※
　　没有必要再辨认方向。
　　大雨已经停下，树丛间透露出的山头上那一排排耀眼的火光照亮了夜空，被许多点起火把兵士簇拥着的是华丽的轿子。兵士齐刷刷地亮出兵刃，无言地警示着我不许上前。
　　“唉呀唉呀，像土拨鼠一样善于隐藏的家伙终于露出行踪了么？还真是让我一场好等呢。”
　　拨开竹帘从轿子里露出身形的是一位以粉黛施面的男子，狭小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是同样狭小的气度。身着一看就是名贵绸子的束带，不用想他就是眼前数百名兵 士的最高领导者。像这样有权势的小人是最怕招惹的，莫名其妙就会被忌恨上，无论到哪里都阴魂不散。但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在哪里。”短促而简单的质问。男子没有下轿的意思，上下打量着我。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触觉。
　　“啧啧。居然称呼那位大人为‘她’...果然浪人就是浪人，虽然拥有连斩十数人的剑术，却没想到不遵礼仪到这种地步。”
　　我眯起眼睛。“没问那种事情。”
　　男子被这般无礼而粗暴的话吓了一跳，其中蕴含的威胁语气让他愉悦地笑了起来，“呼呼呼。这还真是...难得的体验啊——”已经没有对话的需要了。狭长的凤眼眯起，丹红色的嘴唇吐出一个字，“杀。”
　　身后的兵士张开了短弩——要糟！
　　“等等！这和说好的可不一样！”熟悉的声音。没有在乎眼前那即将射出的箭矢的我不顾空门大开，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抬轿的帘子被再次打开。那的的确确是红叶的样子，看起来并没有受到欺辱。于是我松了一口气。
　　男子很不情愿地挥了挥手。兵士收回了短弩。
　　“明明和我约定过的！再让我见上一面就放他走！”红叶愤怒地质问着男子。
　　不理解眼前的场景，原本身为人质的红叶却在对本该杀死自己的敌人下令。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吗。难道这帮人并不是为了加害于她而来的吗。
　　男子没有理会红叶的叫喊。转头看向我的方向，露出了邪魅的笑。弯弯的眼有如月钩，朱唇间露出的白牙就像狡狐的利齿。一瞬间有自己被看个通透的错觉。“没错，就如你所想。”
　　——讨厌的预感。
　　“我们并非为了加害，相反——我们是为了迎接红叶大人而来。”咯咯地笑着，男子的表情就像看见猎物一头撞入捕网中的毒蛛。张开獠牙，注入能让对方 麻痹的毒液，然后一口咽下。“而本该保护这位大人的兵士反倒拼命朝她下杀手。”“灵殿的卫士反而成了猎食自己主人的猛兽...还真是讽刺的事情。知道 吗？在红叶大人返回灵殿的方向时差点被杀，还是我这些可靠的手下们奋力搏杀才从那些恶徒手里将她救下呢。”
　　真是难以想像。如果确有加害红叶之意，为何不在面前就动手呢。根本没有把她送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幽闭着的需要。可是眼前这个人没有欺骗我的必要。
　　“红叶大人可是即将成为我等主公妻妾的贵人，决不是你这粗鄙之人可以触碰的。”
　　睁大眼睛。我不可置信地望向红叶的方向，寄望能在她的眼里看见否定的神色。
　　可是红叶闭起眼，没有反驳。
　　心在往底下沉，慢慢地沉到看不见底部的黑暗中。喉咙干涩。叫不出声音。因为明白出声询问也只是枉然。即使这样也要从声带处挤出一句嘶哑的话。

      “......”
　　可男子没有给我这个机会。
　　“好了，就到此为止。红叶大人也满足了吧？接下来我会按约定把这个男人放掉的。这样的话红叶大人也不会再以自杀要挟了吧？这也是约定的一部分，还请不要忘记呢。”红叶的眼神黯淡下来，朝男子微微点头后，就在他的护持下进了抬轿。
　　如狐般狡黠的男子恰时回头望了我一眼。那是嘲笑。嘲笑这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我。
　　“红叶——！！”胸腔里的空气被一口气挤出。她缓缓地回头。宛如一朵凄婉的花。“只要你下令的话，即使拼上性命我也定会将你从此地救出！”炽热的火焰在胸口燃烧。赌上生命程度觉悟的呼唤，红叶不可能感受不到。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男子闭眼侍立于一旁，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红叶在犹豫，她看向脚下被自己踩住的一片落叶。黎明已经到来。天际闪过的曙光照亮了雨后的山路，被污泥和瓦砾埋上的红叶遍布着视野。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红叶转身定定地凝视着我的眼，一字一句地轻启朱唇。
　　“问汝。”意识到她语气的我顿时将佩刀平放于地。单膝跪下。“是。”
　　“汝是本宫的仆从吗？”
　　“正是如此。”
　　“汝曾应承不会违背本宫的任何意愿？”
　　“是。”
　　“那么本宫下令——”

       “汝不得再奉本宫为主。”
　　躲避着我不可置信的目光，红叶快步进了轿子。那层薄薄的竹帘此刻却成了天阙之别。
　　轻蔑地望了我一眼，男子下令。
　　“全军撤退！”
　　数百兵士们收起利刃，簇拥着抬轿慢慢后退。谁也没有在意在一旁跪下的我。初升的太阳洒下温暖的光，然而我的身体却在黑暗中坠落。因为能够挽救我那颗污秽之心的青鸟正在徐徐飞远，再也不会回来。
　　不顾麻木的下肢，果断地站起身来，执拗地追上缓缓前行的抬轿。
　　“红叶！”“听到吗——！”
　　不顾身前侍卫们的警示，我声嘶力竭的呼喊。
　　“我曾立下誓言。若有人能解救这样无可救药的我，那么这个已经腐败的身体一定会为那人所用，即使血溅长街，泪洒衣襟也决无一丝怨言。”

      “但这个誓言还有后文。”

         犹如杜鹃泣血，又如猿啼鹤唳一样，字字玑珠，句句锥心。

　　“如若——”
　　“我不能成为那人的助力的话——”
　　“如若——”
　　“再次被那人所遗弃的话——这个污秽的身体就彻底成为了没用的东西。无法为自己而活，也无法为他人而活。”

        “那么我定将在那人面前自裁，把这具承受过对方恩惠的身体奉还。”
　　帘子里传来谁嘤嘤的哭泣声，以及男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拨开帐幕，他伸出一张狼狈的脸。
　　“杀！现在马上把那个男人杀死！只要这个男人活着一天，红叶大人就无法死心！”
　　十几把短弩被架上了手臂。即使只是木制的箭矢也会造成足以穿透轻甲的杀伤力。在这个距离下是无法抵挡和躲避的。
　　会死。毫无疑问会死。
　　可是为何我此刻感受不到一丝死亡的恐惧？那大概是因为此刻的我早已把生死置于度外吧。比起死亡的恐惧，从肺腑伸出涌现出的喜悦已让我魂游天外，没有什么能比得到她亲自否认来得更开心了。
　　即使能够拥有这份心情的只是须臾。
　　下一刻我就将被乱箭射死吧，可这须臾对我来说却也同样是永远。
　　“不————！！”耳边传来红叶凄厉的哭叫。装好箭矢的短弩一齐指向我的方向，甚至听见了兵士的手指捏紧弓弦的绷紧声。
　　就在这时——起了雾。足以迷乱视线的大雾。就连直射地面的阳光也被这浓雾遮住。
　　明明没有风，而且还是阳光明媚的早上。不过现在并不是追究这雾气来处的时候，弩兵们同样对这来之不明的白雾感到不知所措，这成为了我唯一的机会。
　　“还在干些什么！快点！快点杀了那个男人！”回过神来的弩兵朝刚才我站立的地方射出了箭矢，可是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十几根箭矢破开空气狠狠地扎在树干上。
　　将身体隐藏在树干背后的我跳出来，径直朝抬轿冲了过去，雾气成为了我最好的隐蔽。短弩必须要重新在箭槽里装上箭矢才能发射。看准的就是这个时间差，我一头扎入敌军之间。
　　浓雾会让兵士们难以分清敌我，所以会对动用短弩产生犹豫。那么再加一把火好了。伪装成其他兵士的声音。“那个男人在那里！不要让他跑了！”
　　“快点！快点杀了他！”男子果然上当了。愤怒已经扭曲了他的判断力，所以也没能察觉到我已经潜到了身后。
　　干净利落地一剑柄敲到脑后，扶住男子下落的身体，并慢慢地放到轿子的地毯上。
　　红叶露出了激动的神色。但她马上收敛了感情，朝我点了点头。我们相视一笑，携手消失在这片来之不易的浓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