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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降下。祭祀已经走到了尾声，稀稀落落的人群逐渐散去，有种说不出的凄凉景象。红叶惊喜地向我露出藏好的珠子，在黑暗的笼罩下发出微微的光亮，照亮了我们面前的台阶。
　　于是拾级而上。
　　两旁的竹林微微地摇晃着，我和红叶携手前进。已经用不着珠子了。前方已经出现了一团团淡淡的微光，那一定就是母亲给红叶留下的东西。
　　那到底是什么——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像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走上台阶的尽头。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碑。夜色让它们染上一层如墨的漆黑。在这些林立的石碑中间，有一块正发出着温暖的光芒，和那天救了红叶的光一模一样。
　　我们向那里走去。那块石碑很快就出现在面前，光芒从它下面渗出来，化成一团团萤火围绕在红叶的身边，仿佛在为她的到来而欢庆。然而红叶没有为这美丽的景象而展开笑颜，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石碑上模糊的刻字。
　　■■葛叶之墓
　　红叶突然坐倒在地上，我赶紧扶住她瘫软的身体。然而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墓碑，然后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那是...母亲大人的名字。母亲...居然连家族的姓都未能被给予...”
　　的确是这样。墓碑上的姓就像被什么磨损了一样，大概是后来被谁抹去了吧。
　　“你是....”耳边突然出现了问话。我赶紧护住红叶，催促她起身。
　　从黑暗中现出身影的是非人之物，月光照亮了来者丑恶的面容。虽然依稀看得出曾经为人的模样，但和恶鬼也没什么区别了。红叶发出了悲鸣。
　　我紧皱眉头。走南闯北什么事情都见过，但是眼前的这个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就像被戴上了鬼面具一样，但那绝不是面具，是真的非人之物。如 铜铃般的大眼。红色的皮肤。散发着腥气的身体。白色的毛发。长长的獠牙。还有尖利的爪子。原本已经变成了传说中的鬼，居然就这么简单地出现在面前。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抽出佩刀。决不能够让它伤害红叶。
　　“我...我是...”
　　“不要回答它的问题！”鬼拥有迷惑人心的力量。
　　可是已经晚了。
　　“青柳...红叶。”红叶的眼瞳已经变成了红色。
　　被鬼迷惑了吗！
　　随即那眼瞳恢复清明。“我...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恶鬼咧开大嘴，狞笑着。
　　月色下的鬼狂笑着，“终于、终于——被我找到了！这个家族的罪人！果然当年就不该让你生下来，马上掐死就好了！”
　　“你到底在说——”
　　然而红叶打断了我，“你....莫非是....”
　　“——是的！居然记得我还真是荣幸呢，红叶大人。你的母亲也是个卑贱的女人。我恨啊！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当年不让你生下来，家族也不会遇上灭门惨祸，我也不会被流放到这种地方来当个守墓人！结果那个女人还是被自己的男人杀死了！ 果然低贱就是低贱，居然毫不反抗就心甘情愿地被杀了。”
　　“你骗人！父亲大人不可能杀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是病死的。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红叶声嘶力竭地朝鬼叫喊着。
　　“骗人？这都是我亲眼看见的。为了他的仕途能够顺利，把自己的妻子杀掉了哟？你的父亲就是这样的男人！”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这不是因为其他人。所有的事情全都是你的错。那天，一个游方和尚为刚出生的你祈福，结果发现刚生下的孩子是第六天魔王的后裔。魔王的孩子会引来灾 祸，那个和尚亲口说的。我在旁边偷偷地听得清清楚楚！”

      “结果你的父亲为了这事被暴露想把你和那个女人一起杀死。如果一个家族生出了魔王的嫡系，肯定会招 到天下共讨。可是那个女人哀求着让你活下来，然后就这么去死了！结果这件事在你被抓后暴露出来了。果然就是因为你带来的灾祸！就是因为你所以你的父母 全都悲惨的死去了！”
　　红叶双手捂面，已经泣不成声。
　　我向前踏出一步，“喂。”
　　“？”
　　“事实不是这样的吧。就是因为家族败落你们受牵连，然后为了心理平衡把一切都推到红叶身上，在后面乱嚼舌根才会被别人听到这件事不是吗？”
　　“呜...”
　　事情渐渐地明朗了。听闻过每逢乱世，积累的怨气使得人堕落成鬼的例子。
　　“原本还能在主君的庇佑下苟延残喘，结果因为把怨恨撒到无辜的红叶身上，就是因为这样才泄漏了消息，结果被下令流放的不是吗？”
　　而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啰...啰嗦！反正一切都是那个罪人的错。如果她不出生的话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我就还能过着从前那样舒心的生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半人半鬼的样子！果然是灾祸之女...”说着，鬼就往这边扑了过来——
　　我扬起手中的刀，毫无惧色地迎上鬼的獠牙与利爪——虽然不知道没有开光的武器对鬼有没有用。但在那之前，一股寒意突然涌上心头，与之同时，几支裹着金色符咒的冷箭精准地穿透了鬼的身体。
　　鬼的嘴角淌着血，重重地倒下了。然而比这更为重要的是，我警觉地发现到四周涌现的脚步声。喂喂，这可不是几十人的数量啊。看向山下，数千人把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裹着头，穿着铠甲，拿着戒刀，太刀，和弓，或者长枪——这些是僧兵！
　　还没等我进行思考，拥上前来的僧兵就解开了疑问。他们展开了长长的联名书。
　　“我们是本愿寺的！应十三位主君和大名联名请求，来此剿灭扰乱人世掀起战火之邪魔。第六天魔王，束手就擒吧！”
　　眼前这令人目不暇接的一幕让我都没反应过来，更遑论是红叶了。她还正沉浸在刚才鬼那震撼的话语中，可是听到‘第六天魔王’时她回过了神。看到眼前这杀气腾腾的大军，然后理解了——他们是因自己而来的。
　　红叶颤抖的手抓住我的衣袖，我伸手握紧她的手，“啊呀啊呀，这下就连对逃跑有自信的我也无计可施了。”可是平日里总能逗笑她的轻佻语气失灵了。僧兵大军的滔天杀气全都面对着她一个人。即使躲在我身后，僧兵们那凶神恶煞的目光让她无处可逃。
　　红叶额头马上渗出了汗。她一定害怕得不得了吧。虽然经历过常人无法承受的苦难，心智也因为这成长了不少，但本质上她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鬼。遇见这种大场面又怎么可能镇定得下来呢。
　　我深吸了口气，转身把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把后背暴露给敌人的弩箭和长刀。
　　反正现在逃是逃不掉了，就以此身为盾大闹一场好了。
　　认真地看着红叶因为害怕而游移的眼神，“听好了。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握紧我的手不要松开，还有躲在我的身后千万不要露出身形。”然后我朝她露出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我们就能出去了。”
　　我重新站起身来，把刀鞘扔到一边。以后再也不需要它了。
　　刀鞘已经自由了，无需和我这种人在一起。
　　是我太天真了，从一开始就该不应奢求它的救赎。像我这样满身罪孽、连心灵都腐朽的人，完全没有和她在一起的资格。那么就让我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好了。
　　那就是把她从这里——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正当我握紧她的手朝漫山遍野的大军冲过去时，却感到手腕一阵重压，以至于脚步没能踏出就被迫停下。
　　回头看去——是红叶。
　　她睁开大眼与我对视——“那也就是说，‘让你去死’的意思？”
　　“...”
　　“果然是这样。”
　　红叶的眼瞳深处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光亮。
　　“可是若说我有更好的办法呢。更加确实地能从这里出去的方法。”
　　“真的吗！”我急切地追问。
　　红叶此刻的表情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简直就像看透了这世间冷暖，历经了人生百态。
　　“闭上眼睛...”
　　我皱起眉头。“什么？”在这大军包围之下居然闭上眼睛？这等于把性命交到对方的弩箭和长刀手里。
　　“笨蛋，你只不过是个侍卫罢了，怎么可能拯救世界呢。”看着山坡下那杀气腾腾的僧兵，和数之不尽的兵刃，明明陷入了如此的绝境，红叶却一点都没有露出胆怯的眼神，反而就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子的母亲一样，向我展现出安详而温暖的笑颜。

       那笑容隐含寂寞，又蕴含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所以...相信我。“

      我深吸了口气，然后听从她的话闭上了眼睛。
　　一股让人心悸的气压扩散而开，狂暴的气流掀起地皮，卷起砂石，然后冲天而去，一股不可阻挡的冲击把我吹倒，以至于睁不开眼，依稀看见的是在气流中翻飞着的漫山红叶，好似在跳着优美的舞蹈，赞颂着美不胜收。等我拼命睁开眼睛的时候，红叶已经不在那里了。
　　漆黑的夜空下，她在高空中翱翔，仿佛要与皓月争辉一样，奔月而去，火红色的身影彻底夺走了僧兵们的注意。我顿时明白了，她是选择自己去做诱饵的——以第六天魔王末裔的身份。
　　可是，我是知道的。那样坚强的孩子，经历过世人无法承受之痛，怎可能是什么魔王呢。
　　“红叶————停下来——”拜托了，听见我的声音吧。
　　“和对方交涉吧！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魔王！一定是他们弄错了！”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僧兵们毫不留情地向高空射出如雨点般的箭矢，誓要置红叶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