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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四川省名山县百丈关镇。

持续了七个昼夜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从那堆尸体中爬出来，刘思敏有些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

因为什么而昏迷在这片松林中了，脑海中唯一清晰的记忆，就是那名传令兵告诉自己，红军丢掉了主阵地，自己的部队必须撤退。现在，他的尸体就躺在那边的松树底下，身下是一滩已经凝固的血液。微风吹过，刘思敏感觉有些冷。盯着传令兵身上与身后的尸体堆不同仍旧完好的衣服，他眨了眨眼睛，开始动手。

“抱歉啊，同志。”一边把对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身上，他一边小声说着，“我一定会追上张总政委他们的。连着你的份一起。”

刘思敏不知道仗打的究竟如何。就他自己的经历来看，死的人很多——虽然敌人似乎死的更多，但这根本不是一个概念。对方有实力拼，但红四方面军可没有。从川陕革命根据地一路走过来，能够坚持下来就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了，而这一仗造成的减员对于他们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忽然想起了在夹金山冻死的那位老同志。在他死的前一天，自己还在和他谈论，说红军究竟有没有出路的问题……

这样下去，哪里有什么出路。只会是死路一条吧。

绝望感涌上他的心头。用手里那把汉阳造把自己的身子撑起来，刘思敏将那位战友帽子上的红星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然后又一次环顾了一次这片松林。这里会不会还有其他幸存者？如果有的话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然后一起逃出去才可以。既然红军已经撤退了，在百丈关镇留下来的只会是川军了。俘虏的下场一向是很悲惨的，更何况是已经快被自己这群马上就能打到成都的“赤匪”逼疯了的军队。

“谁！？”突然的动静挑动了他敏感的神经。举起手上已经不剩一颗子弹的步枪，他慢慢地向着那个人影靠了过去，并随时做好用枪托砸对方的准备。在这种情况下，步枪前放那把因为杀人过多而卷刃了的刺刀很明显已经完全无法使用了，“出来！再不出来，我开枪了！”

人影缓缓站了起来：“嗯？……你是在叫我吗？”

……红军的军服？还是个女人？而且头发还是红的……苏联来的国际友人？

稍稍松了口气，刘思敏按照多年的习惯放低了自己的枪口：“同志，你是哪个部分的？红军大学的吗？没有跟着刘校长他们撤退？”

然后，他的心脏因为过分的惊讶，而停跳了两秒钟。

作为一个基层的指挥官，刘思敏也听过部队里的秀才们吟诵一些酸酸的形容美女的诗句，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啦，什么“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啦。虽说没什么文化，但是听着这些自己听不懂的东西，他的脑海中也能够描绘出一些画面，而那些画面里面的女人往往都是他最为厌恶的一种：中看不中用。

女人，就要手大脚大，干活利索，身体好，能生孩子。长的那么好，有什么用呢？

不过，面前这个人，却让他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一丝愧疚之情：

有谁说过，干活利索，手大脚大，身体好的女人，长的一定要不好看呢？

“唔……红军大学？我记不清楚了……”应当为刘思敏的心脏问题负责任的人缓缓转过身，甩动着自己长长的红发，她身上的军服看上去有些宽松——没办法，在物资缺乏的红军队伍里，女同志很少能够找到适合自己身材的军服——但是却十分整洁，让刘思敏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人是否真的经历了和自己一样的战斗，“我明明记得自己之前在睡觉，然后睡醒了就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嗯，真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不记得了？”想起村口老先生说的话，刘思敏用试探的口气问，“会不会是失魂儿症？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名字啊……名字还是记得的，我叫——”

“等等！”耳朵又一次捕捉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刘思敏急忙打断了她的话，“赶快藏起来！白狗子来了！”

但对方似乎丝毫没有紧张以及要隐藏的意思，仍然是一副无所谓的口气：“啊？不就是来了些人么……对了，还没告诉你呢，我记得我的名字是——”

“没时间了快躲起来！”

“我的名字是！”此时对方的语气中出现了一丝倔强，仿佛就是要和刘思敏对着干一样，声音也变大了不少，“红！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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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露知道自己这边的人在那群人嘴里是怎样的称呼：“白狗子”。说这话的时候，那些家伙的表情往往还带着憎恨与不屑，这种表情是刘露最受不了的事情。我办错什么事情了吗？就因为我是一个地主的儿子，我就必须要接受你们的批判？就因为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我就必须要承受你们的不屑？而且，你们以为自己是老几？一个个装的像文天祥一样，无比悲壮，实际上也不过就是几个幼稚的小娃娃被几个家伙用花言巧语忽悠了一下就扛起枪跑到战场上来了。连私塾都没读过，凭什么鄙视我？

穷人的军队？屁话。你们是赤匪，是匪，也永远只能当匪！

刘露认为，自己还算一个好人。只要被俘虏的家伙不是像之前提到的那样，明明什么事情都不懂还故作姿态，看在大家都是乱世中靠吃这碗饭谋生的，除非上级下了死命令，否则他是很高兴放他们一马的。比如说，对面那两个赤匪，自己其实早就发现他们两个了，只不过看着男人挺成熟，应该是懂些人情世故的家伙，小姑娘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也蛮可怜的，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逃走就好了。谁承想，这俩人在这里居然毫无紧张感地聊起来天了！看到战友也同样发现了这两个人，他只好抬起枪，瞄准了对方。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怨不得我。

这么好的姑娘，要是被那群人渣糟践了就太可惜了。先送你一程，下辈子别再干这种蠢事了。

一拉枪栓，然后按下扳机，熟悉的响声响起。虽然成功办到了这些事情，但刘露眨了两下眼，然后用自己的手又使劲揉了两下，仍旧弥散在身边的硝烟味儿证明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但是那姑娘为啥仍然好端端地戳在那里？

“我叫红美铃，红美铃！你给我记清楚了我叫红美铃！千万别忘了！哎你干什么啊，别拽我！”

这声枪响很明显让那名男性赤匪意识到了两人正处在危险之中。急忙再次拉动枪栓，然后站起身再次击发，可结果却和上次一样，那位小姑娘还是什么事情都没有……

“那边那个你瞎打什么啊！很疼的！”

……貌似也不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对方也说了不是，有点儿疼。

……有点儿疼啊……

“别说话了赶紧跑吧同志！”

“跑？为什么要跑？”

接下来，在刘露的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这名女赤匪一把甩开男的的手，然后以让人吃惊的速度绕过隔着的松树，三下五除二放倒了同样吃惊不已的战友，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急忙提起枪准备下一次射击，刘露发现对方忽然回过头来，红色的头发在空中散开：“哦对了，差点儿忘了，这边还有一个。”

“别过来……别过来！”手心里不知何时已经全是汗水。连着后退几步，刘露大声喊道，“别过来你这个妖怪！”

“哎？”一边冲过来，那个女人一边歪了歪头，“原来，我是妖怪吗？”

扳机已经被按下，但是枪身却被对方握住，枪口朝向了天空。刘露从来没有想到过一个女人能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位从北方来的私塾老师为自己讲的事情，当初八国联军进北京，义和团的英雄们修炼出刀枪不入的仙术，杀的洋人屁滚尿流……

“你看吧，我都说了，”此时，对方颇有闲情逸致地回过头，用得意洋洋的语气向那名一样看呆了的男赤匪说着，“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嘛，真不知道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然后，她回过头来：“那么，有缘再见啦，这位……唔，这位仁兄。我有好多东西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如果称呼的不恰当还请你多多海涵啊。”

这家伙……到底是谁？赤匪里面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世外高人吗？

想着这个问题，刘露的后颈处狠狠挨了一记，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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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手里紧紧攥着汉阳造，刘思敏看着刚刚被打倒的这些敌人，“红美铃同志？他们……是被你打死了吗？”

“当然不是。有好多师父都说过，比武要点到为止，点到为止你知道吗？只有在对方真的要杀了自己或者迫不得已的时候才能动真格。”说着，红美铃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些黯淡，“不过我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对方才算真的要杀了我。而且，师父们的名字我也都记不得了……”

“看起来，你是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对吗？”

“唔……模模糊糊记得一些东西，但大部分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红美铃捋了捋自己的长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脸颊，“你刚才说什么？红军大学？我是那里的人吗？可是刚刚这个人不是还说我是什么妖怪吗？”

“别这样说，红美铃同志。神仙和妖怪都是不存在的。”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刘思敏急忙小跑两步，在这些人的身上寻找着弹药和食物，“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工农红军，是革命的队伍，人民的队伍，不要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那是封建统治者编造出来用来愚弄人民的，要坚持——呃，坚持……坚持……坚持马克思主义思想。”

“啊，是这样啊……”挠了挠头，红美铃的语气里包含着困惑，“可是，你怎么知道那个马克思主义思想不是别人编造出来用来愚弄人民的？”

“这个，这个，”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刘思敏在脑海中思考着，“因为，你看，朱老总他认为这是正确的啊！”

“朱老总？他是谁？”

“我们的总司令啊，朱德同志。”

“……哦。就因为这个？”

“当然还有！那个，徐总指挥也认为这个是正确的啊。”

“徐总指挥又是谁？”

“徐向前同志，咱们红四方面军的总指挥。”

“……然后就没有了吗？”

“还有还有。那个，张总政委也认为这个是正确的，就是张国焘同志，红军的总政委。”

“……”

“还有！毛主席也认为这个是正确的！就是中央苏区政府的主席毛泽东同志！”看着对方仍旧一副不服的表情，刘思敏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试图说服对方，“还有刘校长，红军大学的刘伯承校长！你想想，这么多好人都认为这是正确的，所以它肯定就是正确的啊！”

“真的是这样吗？”脸上仍旧是一副疑惑的表情，红美铃看着走到自己身边，蹲下身子在最后那个人身上寻找弹药的刘思敏，“我总感觉这样想不对吧……”

“好了好了，管那么多干什么！”发现自己说不过对方，刘思敏把捡起来的枪往红美铃手里一塞，“咱们两个要赶快甩掉那些白狗子去找大部队才行！听你的口音肯定不是本地人，到了大部队一定能找到认识你的人的。不过你也别怕，我听一些老人说过，你这可能是战场上大炮一响，把身体里面的魂儿吓出来了，等过一段时间魂儿它没地方去自然就回来了。”

“嗯？不是不信神仙妖怪的吗？那为什么你认为我得的是失魂症？”

“好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多事儿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就行了！反正现在我们必须要先去找到大部队才行！”

“哦，知道了……”看着因为气急败坏而满脸通红的刘思敏，红美铃显得有些稍稍畏缩，“不过，那个，留这么多，不吃吗？”

“吃？啊，他们身上的干粮我已经全部拿上了。”看着红美铃的目光沿着地上躺倒的人走了一遍，刘思敏回答，“你现在饿了吗？”

“不，我是想说……算了。我现在倒是不饿，只是感觉——啊——有些困……”打了个哈欠，红美玲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让我先睡一觉吧……”

“喂等等！白狗子可是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要是人数太多的话你肯定也对付不了吧？咱们至少得先跑出去……”

“呼——”

“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睡觉的红美铃，刘思敏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仔细思考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把对方手里的枪拿过来，然后使劲晃着她的身体：“喂醒醒！你要是很累的话，来我背上睡吧！大冷天的，你也省的着凉。”

“……嗯？啊，多谢……呼——”

“睡着的还真快。”感受着耳朵边吹过来的一阵阵热气，刘思敏绷紧了浑身上下的肌肉，“而且还挺重的……要是个贪吃的婆娘可不好养活。”

不过这个家伙的身份究竟是什么？武功真的好高，简直就像是说书先生嘴里的大侠一样。会不会是从上海来的中央特科的同志？我也曾经听别人讲过“龙潭三杰”的故事，那里面个个都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啊……

这么重要的人物，必须要把她好好送回去才行。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刘思敏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