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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个人。

刘思敏知道自己必须要去尝试接受着一切，因为如果没有发生这种事情，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从百丈关镇走出来的。但是再怎么说，一口气流畅地干掉三十三个也有些太……

更何况这婆娘甚至连手里的枪都没有用。太可怕了。

“你为什么不杀掉他们？”真的忍不住好奇心，刘思敏看着在篝火另一边昏昏欲睡的红美铃，“他们拿枪指着你，还用枪打你，这不就算是想杀死你吗？”

“唔……我感觉应该不算吧。因为事实上，他们用这个东西并不能打死我啊。”说着，红美铃耷拉着眼皮，伸了一个懒腰，“啊——好困啊——”

“才走了这一点儿路你就累了？而且你还在我的后背上待了不短的时间呢，咋又犯困啊。”有些没好气地反驳一句，刘思敏脱下自己已经破破烂烂的草鞋，开始揉着自己那长满老茧且有些酸痛的脚，“既然你这么说，那究竟对方要怎样才算是想要杀死你？”

“嗯，我想想啊，”摆着自己的手指头，红美铃想着，“大概要是人太多了我也就对付不过来了。如果场面特别混乱我要顾虑自己人而且对方的人很多的话，我是会出全力的。”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人别拖后腿就行了？”

“还有，如果是那种像打鼓一样的，‘哒哒哒哒哒哒哒’的那种东西我也会受不了的。”

“那是重机枪，同志。看来你真的忘了很多东西啊。”

“还有，就是那种像是打雷一样的，‘砰——砰——’之类的。”

“那是炮，是敌人在放炮。或者是敌人的飞机在投弹，也有可能是手榴弹。这种时候要赶紧找个可靠的地方藏起来才行。”

“飞机？你是指的天上那些长翅膀却不扇就能飞的大鸟吧？”

“对对，就是那种鸟，队伍里的秀才说那个东西名字叫飞机。”从头发里抓出一只虱子然后捏死，刘思敏说，“对了，不是公鸡母鸡那个鸡啊，鸡不可能会飞吧。秀才说了，这种鸟要飞起来，得喝洋油才行，和上级坐的那些洋车喝的东西一样，而且必须要人钻到鸟的身体里面去。听说打天全的时候，兄弟部队愣是给打下来一架。当时听着就感觉，真TMD解恨！老在老子头上转悠来转悠去……”

“呼——”

啊，睡着了。

看到靠着石壁的红美铃陷入沉睡之中，刘思敏从旁边拿起从被打昏的敌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给她轻轻盖上。办完这件事请，他叹了口气，颓然地低下头。

前几天路迷得太离谱了。这里的群众基础很差，很多老百姓看到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首先做的事情就是逃跑。今天白天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陈昌浩政委带着4军和25军在25号把荥经县城打了下来。距离那里的路程大概还有一天，不过据说洪雅那边又来了薛岳的部队。自己的动作一定要快才行，否则极有可能又一次和大部队失去联系。

……百丈关打的实在是太惨了。薛岳来势汹汹，谁知道我们能不能把他挡住呢？

往火堆旁边靠了靠，他脱下自己的单衣，然后拿起来另一件从敌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掏出里面混杂着许多杂质的棉花往自己的衣服里塞。川西的冬天格外阴冷，何况现在山洞外面又下起了小雨。一边心烦意乱地做着自己的工作，刘思敏一边回想着在百丈关发生的事情。

之前根本就没想到这一仗有这么艰苦。本来认为和之前打天全和庐山的时候没啥两样，咬咬牙就能打下来，可谁想到对上的敌人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一个个顽强的要命，再加上对面有炮有飞机，火力被压制的死死的。反观红军这边，川西这里整天雾蒙蒙的根本辨不清方向，而且战士们也没有粮食吃，饿的前心贴后背，百丈关附近地势又开阔的很，大家本来都习惯在山地打，一到了平地和水田就完全搞不明白该干什么了……

想到这里，刘思敏往单衣里塞棉花的力道越来越大了。他感觉自己心里紧绷绷的，很是难受。他想起自己看到的那些尸体，川军的和红军的都混在一起，也来不及埋，就那样在平原上躺着。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不能入土为安，人都死了还不得安宁可是最糟糕的。

“南下啊，”又叹了口气，刘思敏想起了一段时间之前自己看到的《中央为执行北上告同志书》，“南下是绝路啊……”

张国焘总政委为什么要另外设立一个中央呢？现在陕北有一个中央，这里又有一个中央。红军不会是真的要分家了吧？

根本就想不明白。甚至，自己就连为什么当初红四方面军要和红一方面军分道扬镳南下这个最基本的问题都不明白。张总政委说毛泽东是右倾逃跑主义，他们被川军的飞机大炮吓怕了，所以要往北跑。可实际上飞机大炮确实很厉害，要是硬碰硬部队肯定会吃大亏……

种种思绪搅得刘思敏痛苦不堪。完成了塞棉花的工作，他本来想就这样睡下，可是布满血丝的眼睛却迟迟合不上。这个时候，他又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红美铃，不由得觉得有些羡慕：虽说是丢掉了自己的魂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她至少现在能睡个好觉。

而自己呢？口袋里的十几颗从战友帽子上拿下来的红星压在心上，沉甸甸的。

……这位同志长得还真是挺好看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刘思敏的注意力逐渐从逝去的战友转移到了面前的女性身上。看着对方在火光下的面容，最初见到她的时候那种内心的紧张和惊讶又同时回到了他的心里。长长的睫毛，看上去很细腻却意外的很能经受风吹日晒的皮肤，以及那头自己只在庙会的时候看有些扮鬼扮神的人头上才能够看到的红发，这一切都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像是醒悟了一样，“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耳光。

你在想些什么事情，刘思敏同志！队伍上是有纪律的！

顶着因为自己的巴掌和其他原因而通红的脸，刘思敏急忙在草堆上躺下，想要扭过身子，让红美铃从自己的视线中消失。突然，靠在石壁上的人翻了个身子，那件棉衣随即滑落下来。用余光撇到这一切，刘思敏苦笑了两下，站起身，再次轻轻给她盖上衣服，想要回到草堆那里，却发现自己根本走不了了。

正在熟睡中的红美铃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服。力道很大，以至于让人感觉这个破烂的袖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她捏烂。回头看看，发现对方是一副痛苦的表情，刘思敏再一次叹了口气，然后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真可怜。是做噩梦了吧。

“没关系啊红美铃同志，噩梦总有一天是要醒的。别担心。别害怕。这还有个人陪着你呢。”

似乎是这份心思传递了过去，红美玲的表情开始舒展开了。只不过，那只手，仍旧紧紧地拽着刘思敏的袖子，不肯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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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美铃的确做了噩梦。这几年来，她一直在承受着噩梦的困扰，尤其是当事情刚刚发生的时候，梦魇像是要取她性命一般，每次入眠都会前来侵袭。物理上和精神上的双重打击让她差点儿崩溃……

幸好，她忘记了这一切。这期间究竟出现了什么意外已经没人会知道了，总而言之，谢天谢地，她忘记了这一切，睡眠质量也开始逐渐变好了。

可是梦魇似乎还是不肯轻易放过这个可怜的家伙。这一次，不知道诱因是什么。位于脑海深处，那被深深掩埋的记忆，就在这个梦境中，如之前一样地被忠实重现了出来。

有土壤的气息。有河流的气息。有鲜血的气息。三者混合到了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全部被绑了起来，跪在河滩上。枪声一声接一声的响起。河水被鲜血逐渐染红。仍然能够听到抗议的声音，大声咒骂的声音。在远处，还有战斗的声音。有些人试图救出自己的老上司。枪声同样不时响起。

但想要将他们救出来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就算是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脱离了控制，穿过封锁，来到河滩的。而等自己到达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

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明明大家之前相处的很好的。大家都是和乐融融的。师父也很高兴，天天脸上都挂着笑。虽然自己的功夫比师父要厉害，但是他有比自己厉害的地方，所以他是师父。师父也很高兴，天天脸上都挂着笑。

但是，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明白……我一点儿也不明白啊！

是那些人做错了不是吗？师父他们只想改正那些人犯下的错误而已。他们并没有像做其他的事情。他们知道，犯错误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只要改正了就好。本来大家都已经说好了的。

可是……你们却这么做了……

……仔细想想的话，从半年前开始，笑容，就已经很少在师父的脸上出现了啊……

这里是……这里是……这里是哪儿？

这里是平头寨。这里是平头寨。这里是……平头寨……

我不想这样。我不想看到这种景象。我不想这样。真的不想。

好冷。真的好冷。浑身上下在打哆嗦。牙齿不停地打颤。起风了吗？

好像……有股温暖过来了……

别走。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真的不要走。待在这里吧。否则我会受不了的。

“没关系啊红美铃同志，噩梦总有一天是要醒的。别担心。别害怕。这还有个人陪着你呢。”

这是梦。这是梦。这仅仅是梦。

这一切都是梦。

对的，这一切都仅仅是梦，都不是真实的东西。都是梦。我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太好了。这一切真的都是梦，不是真实的。都是假的。没有发生那么残忍的事情。都是假的……

只要抓住这份温暖，这一切就只会是梦了吧？就……真的只会是梦了吧……

呜……呜呜呜……

在梦中，跪在那片布满了尸体的河滩上，看着面前的河水，红美铃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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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着烟袋，刘露有些郁闷地坐在石头上，看着对面自己的那些新战友。回想起自己最近的遭遇，他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本来，作为在百丈关战斗中奋勇冲锋的家伙，他应该会得到上级的嘉奖和二十块闪闪发亮的银元才对。可是谁能想到，自己居然把手上的枪弄丢了……

那名小气的长官可是把枪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要是丢了一支枪还敢回去，自己的项上人头肯定是不保了，自己亲眼见到过一个丢了枪的家伙被他用“通共”的罪名毙了。他也肯定不会信“碰上了妖怪”这种借口的，就算那是实话。如果真的说了出来，恐怕那些弟兄也会跟着自己一起受罪：好几个大老爷们被一个婆娘打成那个样子，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本来设想中的是，趁着战斗结束大家都还在忙，赶快偷偷把预付的已经到手的银元拿上，回到老家购置几块地。既然那些家伙已经离开，爹也应该有能力把家里的土地都收回来了，到时候用这些钱讨个老婆，然后安安生生在家里过日子……

结果半道上居然又被薛岳的部队抓了壮丁，钱也全都被上级拿走了。真是倒霉。

“还闷闷不乐呢？看开点儿吧兄弟，钱财乃身外之物，这个世道，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

“不是这样说的啊，张兄。”转过头去与这位新结识的战友说话，刘露缓缓吐出一口烟。对方和自己一样，读过两年私塾，不像那些大老粗和贱农，属于文化人，“我在想，那天我遇到的是不是真是什么妖怪啊？要是沾上了什么晦气可怎么办。是不是回头找个先生或者喇嘛帮我除除邪做做法事？”

“这个……”姓张的稍微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不瞒你说，刘兄。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我想或许你是遇上了狐狸精了。毕竟，你说那名女子分外美丽，我想按照刘兄的定力，在精怪之中也只有狐狸精难逃刘兄这双法眼了……”

“哪里哪里，张兄谬赞了。”

“刘兄过谦了。据兄弟所知，似乎要是想除掉从狐狸精身上沾染的晦气的话，怕是，”说到这里，姓张的压低了声音，“只做法事的话，是根本办不到的。”

“哦？那依张兄所见……”

“狐狸精本是以吸取世间男子精气为生。如果想要斩草除根，只要亲手将其斩杀，然后让其身上的精气回到被祸害的男子的身上，这样在阎王爷那里便会积上一笔阴德，晦气自然就抵消了。”

“原来如此。张兄所言甚是。不过也就是说，我必须要为民除害才行咯。”愁眉苦脸地说着，刘露把烟杆在石头上磕了磕，“可是，天下之大，我上哪里去找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