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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特派员来谈话。”

这是在红军当中流传的相当广的一句话，而基本上互相传这句话的人都明白，里面的“特派员”指的是什么，也都明白被“特派员”带走之后，那些人身上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刘思敏曾经亲眼见到过几名战士在被“特派员”带走之后，本来刘思敏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可是在几天之后他听说，有识字的战友在部队公布的“AB团、社会民主党人肃反名单”上发现了他们的名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那些人里面甚至还有几个党员。从那个时候起，刘思敏就牢牢地把那个识字的战友告诉他的这句话刻在了心里。

在基层部队里面，大家都管这群人叫“绿领章”，因为红军里面只有他们的领章是绿色的，胸前一般还有三个奇奇怪怪的符号，据说那是洋文，苏联的洋文，是啥啥的简写。直到今天，从哪个名字叫做孟十六的男人嘴里刘思敏才知道，原来这些人的正式名称叫“政治保卫局”。

红军里面，谁都可以惹，谁都可以处，但千万别碰绿领章！招惹了他们，比上战场还危险！

但是王章同志居然是绿领章。他居然当上了绿领章……不过为什么要遮起来？

刘思敏感觉到自己的冷汗顺着脊梁骨流了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在百丈关，那颗从红军的阵地射过来的子弹。一直以来，他都拼命地说服着自己，那应该仅仅是某个战友的枪走火了，红军里面不可能有专门针对红美铃同志的人，可是在那一瞬间感受到的恶意仍旧在某个思维的角落里面大声喊着：

红军里面有人要杀红美铃！有人要杀她！故意地杀她！想要置她于死地！

杀红军的红军。……绿领章，或者，政治保卫局。只会有他们了，没错吧？遮起来，是因为……

不行，刘思敏同志！你不能再想下去了！你现在的思想很危险！就算绿领章是杀红军的红军，他们清除的也应该是一些乡绅土豪混迹在革命队伍里的败类！现在的首要问题应该是……

“王章同志，”努力止住浑身的颤抖，刘思敏尽量让声音比较正常地问，“你刚才说……对面那个家伙，是叛徒？这是怎么一回事？”

“喂喂刘思敏同志，比起这件事政治保卫局难道不应该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你TM给我闭嘴！”突然从喉咙里爆发出的怒吼甚至把刘思敏自己都吓了一跳。清了清嗓子，他把头扭过去，“我在和王章同志说话。王章同志，这……”

“当然就是字面意思。”带着一脸的愤恨表情盯着孟十六，王章低声说着，“他，逃兵，叛徒，懦夫！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应该把你在平头寨给毙了……”

“毙了？哈，我还真是荣幸，按说对付我这种小兵你们执行死刑的时候应该是不会用子弹的吧？”挑衅似地笑着，孟十六说，“用棍棒活活打死，不是吗？而且我的这张其貌不扬的脸居然能被王长官记住，我是真的应该感到荣幸啊……”

“废话。难道你会认为，做出那篇深刻到能够打动卫兵的演讲的人，会是一个普通的家伙吗？”王章的语气愈发狠毒了，“我再说一遍，真后悔当初没能早些在平头寨把你毙了……”

“平头寨……演讲……”这个时候，红美铃突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她同时也在重复着这两个词，但很快那些话里就出现了新的内容，“要把曾政委救出来……”

“对对，没错美铃姐！我们要把曾政委救出来！最后卫兵只让你一个走！”欣喜的神色再次涌上孟十六的脸，不过很快他就切换成了担忧的神色，“但是美铃姐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曾政委是六届四中全会选出来的候补中央委员，说的话有分量……呜……”

“红美铃同志，你没事吧！”急忙一把搀住了眼看着就要倒地的红美铃，刘思敏在王章和孟十六身上来回看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同志哥，”这个时候，一直站在孟十六身后的那个人向前走了一步，“我应该可以解释……”

“……我现在更不想听你说话。”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刘思敏阴沉地说着，“老哥——我现在还叫你一声老哥，因为你是我和红美铃同志的救命恩人。但是，这声老哥叫过去之后，既然你站在那里，那你就是我们的敌人。你我之间，再无恩情。”

听到这句话，之前救了红美铃和刘思敏的四川猎户，王章所见到的神秘人，以及孟十六口中的“仙人”，这位拥有三个身份的男人长出了一口气：“唉，同志哥，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你们。孟十六他……”

“够了大仙人。”忽然，孟十六开口进行了阻拦，“没看美铃姐因为这件事情身体很难受吗？等等再说！我们几个之间的恩怨先放在一边，首先还是让我先问你一些事情吧，刘思敏同志。”

“……你究竟想要问些什么？又想要做些什么？”

“我想问的很简单。你当初，为什么要加入红军呢？”

“我的回答也很简单。红军是为穷人着想的队伍，是革命的队伍，是能让中国好起来的……”

“咕呵呵呵呵呵呵……”还没等刘思敏说完，孟十六就用一阵似乎是来自地狱深处的笑声将其打断。不过很快，这个笑声就转变成了大笑，“啊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红军？哈哈哈，你在说，红军能让中国好起来？果然是个幼稚到随随便便就会被欺骗的理想主义者。”

说完，虽然仍旧带着笑意，他的脸色逐渐认真了起来：“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理想主义者的绝望……可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舒服的表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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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美铃感觉头很疼。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疼。琐碎的画面把她的脑海填充得满满的，就像是马上要爆炸一样。她想要呻吟出来，却发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挡着自己的这一举动一样，最终从喉咙里面吐出来的只有肺里面的呼吸。大脑在强迫着自己回忆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并从一团乱麻中间搜索着线索，可基本上每次都是徒劳无功。所有的一切都是碎片，试图将其拼接起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但是思考无法停下来。回忆无法停下来。那些回忆有酸有甜，有苦有悲。红美铃知道在那段时间里面，那段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全方位地接触人类这个社会团体而不是单独的个人的时间里面自己感受到了很多，相当多，多到可以让自己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面不断回味，并且鼓舞着自己在接下来漫长的寿命之中与以往一样奋发前行。

……然后，一切都迎来了一个毁灭性的结局。

脑海中的结局仍旧只有片段。那些片段似乎已经在梦里出现过几次了，但是这次更加的清晰。她看到了一个小战士，红军战士，在拼命说服大家和那个拿枪的卫兵。她听见自己的耳边传来了很多人的呼唤，那是十分亲切的声音：

“一定要把曾政委救出来啊，美铃姐！这肯定是场误会！”

……美铃姐。熟悉的称呼。大家很喜欢这么叫，虽然经常被开玩笑，说是明明自己很年轻。

……大家？大家都有谁？为什么印象里面会有“大家”？自己究竟和谁在一起了？

……大家。应该有师父。自己认识的人其实真的不多。还有曾政委，自己见过几面。当时师父还很高兴，拉着政委的手一直想要喝酒。是叫……曾炳春？

大家的话，似乎模模糊糊只记得这么多了。为什么会忘记？是怎么忘记的？

……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只记得当初在那个地方，自己遇到了思敏……

想到这个名字，红美铃的心头涌上了一阵温暖。思敏好像要说得赶快和大部队汇合，所以……

大部队？红军大部队？红军大部队！！！！！！！！！他们要过来！！！！！！！！！

猛然间，如同被浇了一头冷水一样，红美铃将所有的记忆全部串到了一起。红军大部队，平头寨，带着部队来的人是谁来着？叫大家一起去谢家祠堂集合……来传令的就是……

王章。想起来了。那个传令兵，就是王章。

然后，毁灭性的结局。毁灭性的结局。摧毁了一切的信任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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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大堆不明所以的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仍旧是一脸的不信任，刘思敏说，“我之前也说过了，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啧啧啧，太着急可不行啊。不过既然你问出了这个问题，那我也就不得不继续下去了。”十指交叉，孟十六搬了把凳子坐下来，虽然语言上是在跟刘思敏说话，但他却直直地看着前面的墙壁，“首先，刘思敏同志，你认识夏曦吗？”

在对方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刘思敏明显感觉到旁边的王章身体颤抖了一下，可当他转过头去看对方时，后者却像有些心虚一样地把脑袋别了过去。被这个动作再加上孟十六的神秘语气一吓，刘思敏的心里出现了一丝惧怕：“夏曦……我好像听说过，但是不认识。他是谁？”

“呵，要说的话，王章同志应该对夏曦很熟悉才是吧？”似乎听到了满意的回答，孟十六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随后，他向后面一伸手，让卫兵递过来一个黄色的档案袋，“毕竟，这个人与政治保卫局的关系可以说是相当密切的，要不然他也搞不出来那么多花花肠子。啊，我差点忘了，那段时间王章同志还是一名小小的传令兵才对……”

“……你个王八蛋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我告诉你，别想通过胡言乱语……”

“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应该交由刘思敏自己来判断，而不是你，这个铁了心要当狗的家伙。”冷哼了一声，孟十六从档案袋里拿出一塌厚厚的纸，“我个人能力有限，资料的话只能搜集到这么多。估计会有不少遗漏的地方——不过，这对于刘思敏同志来说，或许还是件好事呢。”

“夏曦此人的背景出身来历，我想应该不用多提，因为这毕竟和我们接下来要讲的事情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刘思敏同志，你只需要知道的是，他在一九三一年到达了湘鄂西苏区，就任湘鄂西省主席团主席，外加中革军委湘西分会主席就行了。你应该知道这个职位的权利有多大吧？至于真实性……”说着，他努了努嘴，“我说的一切事情的真实性，你都可以找那边的王章核对。虽说是条狗，不过好歹是条敢作敢当的狗，比主人们强多了。”

“……你……”咬牙切齿地看着孟十六，王章同时察觉到了刘思敏疑问的目光。握紧了拳头一会儿，他忽然松下肩膀，点了点头，“没错。夏曦同志就是那个时候……”

“呦呦呦，居然还一口一个‘同志’的叫呢。真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将讽刺的目光投向王章，孟十六耸了耸肩，“好了，我们继续。刘思敏同志，你认为，夏曦刚刚掌握了湘鄂西苏区的大权，所要干的第一件事会是什么呢？”

“……不要把我们红军的领导人说的像你们这些军阀一样。”虽然口头上反驳了一句，刘思敏还是照着对方的提问做出了回答，“……如果我想的话，老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

“没错，就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到了那里，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孟十六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做出了一个砍头的手势，“取消了湘鄂西特委，指责周逸群、贺龙为首的湘鄂西的党是随从党、反共产国际的党，然后秘密收拾掉了周逸群，取消了红三军所有的军、师指挥机关，排挤贺龙对红军的领导，将红三军分成五个大团，并要求其受军委分会的直接指挥！这把夺权之火烧的，可谓是相当漂亮……”

“我TM说了你个王八蛋，不要把我们红军的领导人说的像你们这些封建军阀一样！”

听到这句话，刘思敏本想一跃而起拽住孟十六的领口，却被旁边的卫兵一把拦住。无奈地，他只能用愤怒的目光盯着对方：“别用你那个龌龊的思想去考虑我们红军的事情，叛徒！”

“着什么急啊刘思敏同志，”冲着这边抽了抽嘴角，孟十六又一指王章，“我说的对不对，问他就好了。是吧，王——章——同——志？狗？”

“……没错，他说的是实话。”承接着两个人的目光，王章低下头，不过随后又试图反驳，“不过当时贺龙同志也是在军委主席团里面……”

“好了我们继续。”不留给王章任何的机会，孟十六将手中的稿子翻过一页，“嗯，接下来的东西，听起来可能就不仅仅是像夺权这种小事情一样了。做好心理准备哦刘思敏同志，因为夏曦这个人啊，”

说着，他用指骨敲了敲纸面：“准备，要搞第一次肃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