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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二三，雪封山，鸟儿飞不过，神仙也不攀。”望着远处闪闪发亮的雪峰，刘思敏长出一口气，拄着手上的木棍，嘴里念着这个附近流传的民谣。正午的阳光照在雪地上，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第一次翻山的时候还是秋天，就已经够让人难受的了，结果这回居然在大冬天的翻山……喂红美铃同志！精神一点，千万别在这里睡着了！”

“啊？哦，我知道……”刚刚把话说出口，顶着朦胧的睡眼，迈着一步三晃悠的步子，红美铃突然一抽鼻子，“啊嚏！啊嚏！啊嚏！”

“唉……你还好吧？身体没问题吧？”看到对方这个样子，走在前面的刘思敏急忙折返回来，“跟你说了上山前折根树枝而且多穿点儿你就是不听，登山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头晕气短什么的可是经常发生了，像你这样只是有点儿头晕着凉还算好的……”

“……哦。”接过刘思敏从包袱里拿出来的衣服，红美铃披在自己瑟瑟发抖的身子上，“本来我以为应该没什么的，谁能想到……”

“就因为知道你想不到，我才专门提醒了一遍你。结果你就是不听，那还能怨谁。”絮絮叨叨地说着，刘思敏又把自己手里的木棒塞到对方手里，“不过按说你也应该有过了登雪山的经验了才对，只不过你忘了……对了，一直没问，都过了几个月了，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想起来什么？……没有。”脑海中划过了自己做的几个梦，红美铃连忙摇摇头。这个时候，她手里的木棍敲上了什么东西，发出“叮叮当当”的类似于敲洋铁皮的声音，“嗯？奇怪，刚刚是什么声音？”

“还能是什么声音啊。”看着红美铃的样子，刘思敏转过身，伸出手敲了敲自己身上那已经硬邦邦的衣服，“上山的时候流汗，浸到衣服里然后冻住了呗……走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也没有看到你出什么汗？是因为练武的原因吗？”

“练武……师父们好像没有说过类似的事情，这点我记得很清楚……啊嚏！”

“好了，看着你身体需要休息休息。”向前走着，刘思敏对跟在身后的红美铃说，“要是在这种地方染上伤寒可真的不是开玩笑的事情。我记得前面有一个以前的宿营点……这样的话就在那里休息一下好了。”

“哦，我知道了……啊嚏！啊嚏！啊嚏！”

“再坚持一会儿，美铃同志！到了地方，烤烤火歇一歇就要舒服多了！”这样说着，刘思敏撑住雪面翻上一个比较高的阶，然后向身后伸出手，“加把劲儿！”

“……嗯！”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红美铃点点头，然后忽然笑了，“都听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副笑脸的时候，刘思敏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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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看着在对面的树荫下拿着自己的搪瓷茶缸津津有味地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什么的小女孩，王章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刚刚为了放血而添上的伤口，“真的没想到你还真要喝血……”

“Sometimes I think it’s terrible。（有时候我认为这很糟糕。）”在王章低头的时候，芙兰轻轻一跃，坐到了一根很矮的树枝上，“But we must do this。Sister said it’s our fate……（但是我们必须要这样做。姐姐说这是我们的命运……）”

“喂，别坐上去啊！”看着忽然到了树上的芙兰朵露，王章有些担心地喊着，“要是掉下来受伤了怎么办？赶快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没听懂还是任性，传说中的吸血鬼仍旧在树枝上很欢乐地摆着自己的双脚，然后用把那个黑得发亮的搪瓷茶缸接近自己的嘴唇，这让王章感到着实很头疼。相处了几天，他大概也摸清楚了这个孩子的脾气：很讨厌阳光，不喜欢吃大蒜，看到尸体总想往前凑，拦都拦不住，除了这几点和外表比较特殊，其他的地方都和一个任性的孩子没有太大差别——相比而言可能她更调皮一点儿吧，比如经常不知道怎么的就随便拿别人东西然后弄坏了。要是王章的父母的话，遇上这种事情肯定是一顿胖揍，不过毕竟是别人家孩子，下不去手……

“呵，吸血鬼啊……”看着对方还没有要停的意思，王章也坐到了树下面，整理了整理自己的步枪。这个时候，他已经脱下了那身漂亮的绸子大褂，换上了红军的军服，“哪里是鬼啊，虽然要喝血的确怪了一点，可再怎么说也不能说是鬼啊……”

可能是什么天生的病吧。否则，再怎么想也太奇怪了，血那东西一股铁锈味儿又不好喝，正常人谁会想要喝它去？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啊。

“喂，我说，你喝完没有？”过了一会儿，感觉时间应该差不多了，王章站起来，又一次背上步枪，“咱们该出发赶路了。”

“？OK，I will be ready soon。（？好的，我很快就好了。）”说完这句话，芙兰朵露让那个茶缸遮住了自己小小的脸，腿摆的也更快了，好像这样能对把里面的东西喝下去起到什么帮助一样。两秒钟之后，她放下茶缸，“啪”地一下子从树上跳下来，“Let’s go！（出发！）”

“……啊，把茶缸还我。”从对方手上拿过来茶缸，王章越发感觉，对方能明白自己说些什么但是自己却完全不明白对方说什么是一件很让人讨厌的事情，尤其是在对方明明不是一个哑巴的情况下，“喝得还真干净……我说，你得多长喝一次啊？”

“A week！（一周！）”已经颠颠儿跑出去一段距离的小小身影回过头向这边喊。随后，她似乎意识到了王章听不懂自己的话，掰着指头算了半天，然后高高地举起一个“七”的手势。

“啊，七天一次……明白了。”两三步追上她，王章点点头，“我告诉你，幸好你碰上的是我，要是其他中国人，肯定把你当妖怪了。我也明白，你是外国人嘛，无论是长相还是生活习惯上和我们不一样都很正常。不过真没想到嘿，原来外国人背上都长着这些东西啊……”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长这么个部件儿，西洋鬼子也够麻烦的，要是拼刺刀的时候被抓住了可就麻烦了……盯着芙兰背后的“翅膀”看了一会儿，王章拼命地想象着长着这种东西的男性士兵拼刺刀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景象。男的应该不是像这样五颜六色的吧，头发或许也应该是黑的才对。有见过外国人的说他们是高鼻梁蓝眼睛……

这样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时注意着活力很奇怪的充沛的芙兰，他也逐渐步入了夹金山之中。

关于红美铃的行踪的消息，是在刚刚打听到的，有人说的确有一个红军带着那样一名女性上了夹金山了。根据自己的推断，他们肯定是了解到了红军北上的消息，然后准备跟上大部队——这可是个糟糕的情况。或许，红美铃已经想起了一些什么，并准备做出一些极端的举动。要不然，她为什么要回到部队上去？

共产国际的审判在一月份就已经下达，张总政委落败了，至少他的人已经不再出现阻挠自己。可危险仍旧存在：一旦事端再次被挑起，红军分裂的死灰再次复燃是有着极大可能的……

“Hey，Wang！（嘿，王！）”正低头思考着，王章忽然听见芙兰在叫自己，“There are some people here！Can I play with them？（那里有几个人！我可以和他们玩吗？）”

“你说的啥我又听不懂所以就别说了不行么……”一边抱怨着，王章抬起头，但接下来的发现却让他感觉更为棘手，“……同志，你这是……”

“……啊……同志？”在路边，一位看上去伤势不轻的红军士兵用极其微弱的话说。他躺在担架上，身上布满了雪，意识似乎因为寒冷和身上的伤而有些朦胧，“奇怪……李旺同志？李顺福同志？我们是不是该出发了……”

“……唉……”看着那一边已经熄灭了的篝火和两具冷透了的尸体，王章沉默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像这样，为了照顾伤员而滞后的红军战士绝对不算是少数，他们同时也是最难在长征中存活下来的人。现在发生了什么，王章心里基本上已经有几分明了了：那两位应该就是负责照顾这名伤员的战士，他们昨天晚上在这里升起篝火休息，然后因为体力透支，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芙兰，过来帮我个忙……芙兰？”发现自己叫了几声没人答应，王章连忙转过身去。突然，一道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内心迷茫了一会儿，他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什么：

光学瞄具反射的光！？

先不提他们是如何得到光学瞄具的，敌人居然追到了这里？雪山上？

“芙兰！”立刻拿起枪拉动枪栓，王章有些慌张地喊着，“赶快找个地方……”

……事情不对劲儿。

喊到一半儿，王章停了下来。在战场摸爬滚打多年积攒下来的直觉让他感觉到了危险，极其的危险。而这丝危险的感觉的来源是……前面的小女孩儿？

“Can I play with them，Wang？（我可以和他们玩吗，王？）”等了半天，没能等到回答，芙兰又询问了一遍，虽然声音仍旧那样的天真，但却让王章感觉到了一股渗入骨髓的冰凉感和恐惧感，甚至拿着枪的手都有些颤抖，“They have invited me，using a little stone。I’ll get along well with them……（他们邀请过我了，用小石头。我会好好和他们相处的……）”

“——Before they are broken down。（在他们坏掉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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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咱们到了。”望见前面的那几个隆起的东西，刘思敏拽了一把红美铃，淡淡地说着，“我先去找东西生火，你去找个地方坐一坐吧，千万别睡着了，否则可能就再也起不来了。”

“吸溜。”抽了抽鼻子，红美铃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现在她的意识的确感觉很不清醒，脑袋很昏，“我知道了……等等，思敏？那里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其他人……当然有其他人了。”听到红美铃这么说，刘思敏有些苦涩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算了，我还是先给你介绍一下吧。要不然……”

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刘思敏拉住红美铃的手，两步三步来到那个地方：“给你介绍一下，这些……这些都是我的战友。当然，也肯定是你的战友。这位是……老王，那边的是老张……”

红美铃一下子说不出来话了。理解了刘思敏的话之后，她刚刚的困倦感顿时消散无踪，原本抱着赶快休息休息的轻松心情的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在两人的面前，是几尊晶莹的“雪雕”。虽然上面已经冻住的积雪让人不大能分辨出来这些已经冻僵了的尸体的原来的衣着和面容，但是根据刘思敏的描述，红美铃立刻搞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在红军之前过雪山的过程中，冻死、饿死、病死、累死在夹金山上的战士们。

“其他的还有一些中央红军的战士们，不过他们是夏天过的雪山，而且人数也少，所以相对而言死的人要少一些。”红美铃的耳边，刘思敏淡淡的声音这样诉说着，“那边的隆起是埋起来的同志。牧民们说山上有女神，需要肃穆，所以大家一用力气就头昏，只能埋几个，再加上他们的身体完全和石头粘在一起了，想动都动不了……”

“……”

看着刘思敏悲伤而又寂寞的表情，红美铃忽然感觉心里一阵难受，可是又完全哭不出来。两个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互相沉默着。又过了一会儿，刘思敏终于开口了：“先生火吧。然后吃点儿干粮，休息一会儿就下山。在山上过夜可真的不算是一个好主意。”

“……思敏。”

“怎么，害怕死人吗？”察觉衣袖一下子被拽住了，刘思敏抹了抹没有流出来的眼泪，“别担心，大家知道你是红军，绝对不会做出什么事情的。更何况，牛鬼蛇神什么的是完全不存在的，那些都是封建迷信。所以你就放宽心吧。”

“……思敏。别难过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那就完全不用了，生生死死这种事情，我早就看淡了。我去生火了。”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听到这句话，刘思敏诧异地看了一眼红美铃。对方正低着头，完全看不到表情。

“……红美铃同志，你刚刚说什么？”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所以，别难过了。”

“……谢谢。”又沉默了一会儿，刘思敏说。忽然，他脸上又换上了一副开朗的表情，“不过我如果让女同志来安慰我这个男人，也太丢脸了吧。不给我面子啊，红美铃同志”

这不是安慰……这是承诺。君子，一诺千金。

在心中的某个地方，红美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