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中国共产党万岁！”

这声呼号里面带着太多复杂的情感。有愤怒，有无奈，当然，其中也充沛着那对于自身理想的坚定捍卫。很明显，作为一名有着坚定信念者最后的呐喊，这句话应该是相当合格的。无数的人曾经高声呼喊着这句口号倒在敌人的枪口或屠刀下，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让自己的灵魂与信念傲然独立。不论政治理念正确与否，他们永远都是值得敬佩的人。

但是这次的当事人情况更为不同。呼号里面染上了凄凉，染上了悲痛，甚至呼喊这个行为可能就是对于其自身的一种怀疑，一种动摇，而这一切都因为痛苦而表现为了这句饱含血与泪的口号。当事人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也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只能继续驱动自己的声带：

“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与这个声音中包含的痛苦不同，在听见这句话之后，红美铃感觉自己的心情奋然一阵。很显然，自己还有机会，既然已经能够听到声音，说明距离应该已经不远了！加把劲！

在完全不杀人的情况下一路闯进来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红军内部并非没有厉害的人，更何况在多杆步枪的威胁下她也不可能挺上太久，因此一切都要迅速。找到曾炳春政委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自己所能够做的，也就只有先优先把他救出来了。

否则，自己如何能对得起，那至今仍旧萦绕在耳边的“美铃姐”，和师父这段时间的照顾？

子弹嗖嗖地从耳边划过，可能是地形的原因，即便是能清楚地听到声音，红美铃还是不能准确地判断出他们的方位。她能够想象到此时在那边，平日来一直处处照顾自己的师父正在承受着什么。那应该和刚刚在河滩上发生的事情一样——

红军的子弹很宝贵。要用来对付敌人。所以，处刑的时候，一般都是用大刀、梭标、木棒。

“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远处的声音仍旧坚挺不拔，就像是伫立在寒风中的松树一般。但是，在两句话之间，已然出现了不受身体主人控制而爆发出的哀嚎，声音也逐渐开始显得有些力道不足了。

两个突然从拐角处冒出来的战士想要阻止一路飞奔而来的红美铃，其中一个在抬枪之前就被一脚踹昏了。另一个似乎对近身格斗的技巧有所浸淫，见红美铃来势汹汹，便立刻用手里那把这种情况下连烧火棍都不如的步枪照着脑袋抡了过来，随后让步枪通过惯性前行，自己却是使劲向后一跳闪开对手的拳头。看到红美铃喘着粗气的样子，他微微颔首，摆出一个架势，冲着这边做出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抱歉，我可没有时间和你干耗！

想都没想直接一个前冲顺利绕过对方的身体，红美铃再次将全部的力量与注意力集中在奔跑上。身后传来了咒骂，大概意思就是说自己是个懦夫不敢像个男子汉一样正面挑战云云，这让红美铃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带有报复快感的鄙视念头：刚刚的时间内居然连对手的性别都没能判断出来，像你这种人还有资格对我发起挑战？班门弄斧！

这种想法并不符合她平常的性格。可能，是河滩上的那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吧。

红美铃有些搞不明白为什么对于师父的处刑并没有安排在河滩。她想了想，唯一的合理推测就是师父凭借自己的功夫挣脱了束缚然后跑了出来。他肯定是有这个能力的。

结果到最后，还是没能跑掉吗？不过没关系，因为我会……

冲过最后一个转角，师父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而半空中的木棒正要挥舞而下。想都没想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红美铃感到背后狠狠挨了一记。利用身体替别人挡下攻击，没想到之前和大家一起开玩笑的时候说的事情真的有一天要去做啊……

“师父！师父！”立刻把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红美铃叫着，“你醒醒！醒醒！”

……但是，看起来，这一切还是没能赶上。

“中国……共产党……万……岁……”

借着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她的师父，就这样，永远长眠在了这里。

——而且，是被他最热爱的党，最热爱的红军，所杀死的。

—————————————————分割线———————————————————

刘思敏的喉咙很干，干到让他总是感觉什么东西黏在上面，以至于除了一些无谓的语气助词，声带根本发不出来任何其他的声音。他同时感觉自己出了一后背的汗，精神也相当疲惫，就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生死决战一样。颇有些疲劳地将整个身子靠在墙壁上，刘思敏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虽然仍旧在徒劳地思考着反驳对方的话语，但孟十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刺刀一样，直直地扎向了他的心口。

这就是自己一直怀抱希望，为其献出全部梦想与努力的……中国工农红军吗？

说真的，刘思敏从来没有懂过军队里面的政治宣传。他不懂什么叫阶级，那个叫马克思的大胡子究竟说过些什么，叼着烟斗的斯大林似乎也是一个挺厉害的人物，不过外国人的事情他从来都不清楚。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红军来了，穷人们有地种了，这支队伍是支好队伍，带头的和其他军队里面的不一样。自己也知道一些家国的大道理，知道国破必然家亡。为了自己未来那个可能会出现的家和这个即将灭亡的国，他决定要向着这份希望，拼上一切。

……因为，毕竟，作为一个已经家亡的人，除了红军，似乎已经不再存在能够让他一个一穷二白的最普通不过的家伙待的舒心的地方了。

他不是什么愣头小子，加入红军是经过深思熟虑过的，虽然可能仍旧略显幼稚，但自己真的努力地思考过了。这份思考为他带来了坚定的意志，虽然曾经有过动摇，有过怀疑，但他仍然能够坚定地这样说，他跟着红四方面军一路走了过来，并且可以继续走下去，无论前景多么艰苦，道路多么曲折，他都不会轻易地将其放弃。

——不过今天看来，正是这份深思熟虑，给了他最为沉重的打击。

前景艰苦并不可怕，道路曲折并不恐怖。但是，如果带路人是一个以戏耍自己为乐的卑鄙小人，仅仅是看着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带着自己走向错误的方向，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当初加入红军的时候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自己也绝对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痛苦吧。自己肯定会立刻坚定地站在这支部队的对立面……

“怎么样，刘思敏同志？”说到这里，孟十六似乎向旁边瞥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把眼神勾了回来，“我明白你现在的感受。因为之前我也是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我抱有比你还要大的热枕，梦想着那些王八蛋勾勒出的天堂。但这些都是虚假的。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和红军那帮和国民政府没什么区别的家伙受苦？我们……”

“闭嘴！”突然之间，王章发出了从谈话开始以来最为洪亮的反驳声，“和国民政府一样？你认为你在说谁？你这个叛徒，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到了现在还想嘴硬？当狗当上瘾了吗？”说着，孟十六直直地与王章狠厉的眼神对视上，“这些资料难道还不够吗？共产党杀的共产党比国民党不知道要多多少了，你仍然抱着那个虚假的希望，坚持认为红军有着与众不同的地方？”

“废话！难道你认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看问题是如此的肤浅与表面吗？”气势丝毫不亚于对方，王章瞪着自己的眼睛，“没错，夏曦，张国焘，他们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极其严重的错误！错到似乎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挽回了！但是我问你，红军里面，难道只有他们吗？！”

“对……对！”听到这句话，刘思敏立刻感觉一丝希望又一次回到了自己心中。虽然是在低声自言自语，但是在这个小小的房间内，所有人都能听见他颤抖的声音，“红军里面不是只有他们两个！难免会有败类……我们还有毛委员……”

“毛委员！？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跟我提毛委员？”忽然，孟十六又一次仰天长笑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笑得太厉害，他的眼角甚至渗出了泪水，“你的意思是，就算其他领导都是败类，但是你们还有一个救星毛泽东？呵呵呵，这个笑话简直比之前的要好笑一万倍！你难道认为，他毛某人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啊？所谓的肃反、改组派、社会民主党人、AB团，他毛某人……”

说到这里，孟十六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不就是始作俑者吗？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刘思敏同志，作为那件事情的亲身经历者，我可是有特别详细的第一手资料的……”

“不！”突然间，一直在沉默的红美铃在角落里喊了出来。她一下子站起来，然后似乎因为这过猛的动作有些大脑缺氧而在原地眩晕了一会儿，不过她的声音仍旧没有停下，“不，不，十六，不要说那件事情，我求求你，别说……”

“红美铃同志，你赶紧坐下来歇一歇！”立刻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刘思敏颇有些紧张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红美铃，“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

“不！不！”再一次从椅子上站起来，红美铃甩开刘思敏的手，两三步来到孟十六的面前，“十六你不能说！你真的不能说！我不想，不想再提那件事情……”

“冷静下来，美铃姐。”将自己的手搭在慌乱的红美铃的肩膀上，孟十六轻轻按着，用其他人从来没有听过的轻柔的语气说着，“冷静一点。看那边的王章你就应该知道了，你已经回到红军那个地方去了，对吧？所以我现在是在帮你，美铃姐。刘思敏他是个明事理的人，只要和他把所有事情讲明白，他绝对不会那么冥顽不灵的。我也听了仙人讲的事情了，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清楚得很。所以，我必须要说服他，说服他不要在红军里待着才行。这是在帮你，真的，美铃姐，现在世界上也就我，这个和你一样的受害者能够帮你了……”

“你……这是……”眼神稍稍有些空洞，红美铃蠕动着她的嘴唇，“在帮我吗？”

“当然了美铃姐。我肯定是在帮你啊。我可是十六，孟十六。”仍然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孟十六慢慢地将红美铃按在椅子上，“你想想，既然看来你已经把事情都想明白了那就好好想想，之前我也帮过你很多次吧？”

“但是，但是，”忽然又一次抬起头，红美铃对上了孟十六的眼睛，“十六，你……你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得到，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我不知道……”

她的这句话让孟十六沉默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放开了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背在背后，走回了原来的位置：“对的美铃姐，我的确和原来不一样了，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我比之前更成熟了，我不再是那个愚蠢到可以轻易被欺骗和蛊惑的理想主义者，而现在，我明显在刘思敏的身上看到了之前的自己。我不但要救你，我还想要救他，顺便抽空把那边的狗宰了，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情。所以让我讲下去……”

“哼，简直是一派胡言！”此时此刻，王章的一声冷笑打断了孟十六的话。还没等到他继续反驳下去，后者就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然后一举手：“卫兵，让那条狗闭上自己的嘴！”

没等这句话说完，一直站在身后的两个卫兵就突然上前控制住了王章，然后直接往他的嘴里面塞入了一团布。看到这个景象，刘思敏稍稍一愣，随即想要上前阻止，却被身后孟十六的那个声音突然叫住了：

“别忘了，刘思敏同志，他可是政治保卫局的人，是‘绿领章’！你难道认为他和你们被关在一起仅仅是个巧合吗？这一路上他一直都在跟着你们，目的就是杀掉在那边的美铃姐！”

顿时，刘思敏感到好像一道闪电突然打到了身上一样，浑身开始了战栗。他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去，用仍旧带着一丝不可思议的声音说着：“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王章的任务就是杀掉美铃姐，而且鉴于美铃姐的厉害他们还不敢正面上，所以只能暗地里打冷枪。”见自己成功阻止了刘思敏的动作，孟十六的嘴角向上扬了扬，“想要知道为什么，是吧？那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他毛泽东究竟都干了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