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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夏曦一样，由毛泽东所参与并主要谋划的那场事件，同样也是以一场会议作为开头的。嘛，毕竟，‘国民党的税，共产党的会’，共产党本来就是靠政治斗争和会议才能在北伐军内取得一定的地位的。”拾起桌子上剩下的纸张，孟十六看似无意地在里面翻找着，“这次的会议是一九三零年二月六日至九日召开的，一般都被称为‘二七会议’。当时朱毛的红四军刚刚到达东固，与赖经邦和李文林等人领导的江西红军第二、第四独立团会师了大概一年多。想都不用想，虽然刚刚见面的时候李文林对红四军的接济和支持让毛泽东深受感动，但是，李文林这个人比较偏向于当时已经被中央‘打倒’了的李立三，他与毛泽东的冲突很快就在种种不同的方面体现了出来——比如，军事方面，毛泽东想要通过‘诱敌深入’来进行反围剿，但是这样一来肯定会把敌人引到李文林的家乡来，红二十军的绝大部分官兵，包括当时的我在内都是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的；再比如，李文林擅自罢免了毛泽东委任的刘士奇，此人是后者的连襟，这种行为自然会让毛某人大为火光。这在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了当时那片地方的关系混乱，代表中央的前委与代表地方的特委之间的矛盾，代表毛泽东的曾山、陈正人、刘士奇与代表李立三的李文林、王怀等之间的矛盾，客籍驻军红四军和红五军与当地籍红军红六军和红二十军之间的矛盾，能够将其凝聚起来的只有远在上海的党中央以及他们提供的那套忽悠人的把戏，可是天高皇帝远，不论如何，这些部分之间的关系随着时间推移，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了。”

“毛泽东当时刚刚在江西苏区树立起来自己的权威，他绝不可能忍受鼻子底下有任何违抗自已权威与意志的有组织的反对力量。何况，还有一件事情将矛盾彻底激化了：在这之前，因为土籍的刘真被敌人出卖而牺牲，当地党组织嫁祸于在当地从事地方工作的宛希先并杀害了他，而此人正是毛泽东的嫡系爱将。这件事情发生后，原来接济毛泽东上井冈山的袁文才、王佐二人表示了一定的不满，并且在自己的队伍被编入红六军第三纵队后‘受编不受调’——随后，他们两个也就被湘赣边界党组织给杀了，这直接导致了袁王余部脱离了红军并与王怀等为敌，井冈山根据地彻底失守。就算是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无视自己的领导权威而直接将手下大将错杀的举措尚且无法忍受，更何况这次还是那个一向独断专用的毛泽东。当时的局势，可以说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啊，虽然作为一个普通小兵，当时的我根本没有了解这么多，还仅仅是每天傻呵呵地过着自己的‘革命生活’而已。”

“‘二七’会议的举行地，是在吉安县陂头村，大概的参加人员是红四军前委、红五、六军军委，及其下属各行委、中心区委、苏维埃党团负责人，再加上一个江汉波，中共江西省委巡视员。从会议的最一开始，毛泽东就和自己手底下的刘士奇、曾山一起对赣西南地方红军和党团机构负责人进行了严厉斗争。他们的斗争点总共有两项，第一，批评李文林提出的仅‘没收豪绅地主的土地’的主张，是‘完全走向农村资产阶级（富农）的路线’，指出‘由此发展下去势必根本取消工人阶级争取农民的策略，走上托拉茨基陈独秀的道路，根本取消土地革命全部’，第二就是批评江汉波‘用非政治的琐碎话，煽动同志反对正确路线的党的领袖’——顺带一提，这份会议记录可是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搞到手的，”说着，孟十六朝着刘思敏晃了晃手上那张薄薄的纸，“会议的结果，赣西南方面的负责人扣上‘富农分子’的帽子，宣布开除江汉波的党籍，李文林被调出主力部队，转任赣西南特委常委兼军委书记及赣西南苏维埃政府党团书记。表面上看来，毛泽东和李文林的斗争应该是就此结束了，可大概当时谁也没能想到吧，这一切，仅仅是腥风血雨的开端而已。”

“一九三零年二月十六日，以毛泽东为首的总前委发出通告第一号，正式宣布开展‘肃清地主富农’的斗争。而毫无疑问的，这此活动，就是江西苏区持续了两年的‘肃AB 团’斗争的开端，同时也应当被认为是一切苏区肃反的开端了。”

“一九三零年五月，赣西南地区率先展开了‘红色五月运动’，运动很快就扩展到全军，然后又从全军扩展到江西省行委，实际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最后的这个地方才是这次运动的主要目的所在。至于结果……”又一次从那一沓里面抽出来一张，孟十六站了起来，走向刘思敏。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相当出色的演说家，丰富的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让听众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自己身上而无暇他顾——虽说就现在而言，真正的听众也就只有刘思敏一个吧，“《赣西南的报告》里面的原话：‘过去江西省行委及前赣西南特委，充满了AB团分子，……中西南北中各路行委大部以至全部负责人都是AB团，县区委以至于支部都冲塞着许多AB团。’。结合一下之前所讲的那些事实，我想，在赣西南发生的事情，应该并不是太难想象的吧？到了十月份，赣西南的三万多党员就被开除了一千多名，随后，在毛泽东主持召开的红一方面军总前委和江西省行委的联席会议通过了‘改造全部党的组织，重新建立，不使一个富农反革命分子（AB团）留在党内团内……严厉地镇压AB团，处决AB团中一切活动分子’的决议之后，整个肃反活动开始向着高潮进发。知道红军方面自己的宣传语是什么吗，刘思敏同志？”

听到对方向着自己抛过来了一个问题，刘思敏先是稍稍愣了愣，随后急忙茫然不知地摇了摇头。带着满意的表情点了点头，孟十六转了个身，继续说：“‘赤色清乡’和‘赤色恐怖’，这就是红军自己使用的宣传语。能够明目张胆厚颜无耻地将自己的政治斗争活动称作‘清乡’和‘恐怖’，这样的军队，中国历史上怕也是破天荒头一遭了吧？”

“我知道现在你或许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感觉这一切都和王章追杀美铃姐没有什么关系，刘思敏同志。但可悲的是，当时的事情就是这么的乱，所以如果不把前因后果全部讲明白的话，你是根本不可能了解到事情的全貌的。我可不像某些人，”说到这里，孟十六有意无意地瞥了被塞住嘴的王章一眼，“只会透露出一些片面的事实出来蛊惑你。我们继续。在这之后，就在毛泽东反AB团反倒兴头上的时候，更加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李文林回来了。”

“虽然被排挤出了主力部队，但李文林在赣西南好歹也是有些资本的。就在五月份，他作为赣西南代表去上海参加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会议。我们前边提到过，此公一向与李立三很合得来，而这场会议在李立三的主持下，很快就提出了与毛泽东的军事主张截然相反的‘集中攻打大城市，争取一省、数省的首先胜利’的路线。得到了党中央的支持，李文林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赣西南，然后在八月份主持召开了赣西南特委第二次全体委员会议。想都不用想，这就是一次针对毛泽东的会议，虽然李文林并没有他毛某人那么锋芒毕露厚颜无耻，但还是对他的政治对手做了不点名批评，并且把一向站在毛泽东那一边的刘士奇赣西南特委书记的职务取消了，还建议上海党中央开除他的党籍。这种火上浇油的举动当即就把毛泽东这个心量狭小的家伙给惹翻了。就在十月份红一方面军攻下吉安之后，他立刻就伪造了一份李文林的地主父亲和国民党有瓜葛的所谓‘证据’，然后在十一月把李文林给抓了起来。但是，仅仅这么做明显是不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于是，事情终于发展到了关键的地方——”

“十二月七日下午，以毛泽东为首的总前委派李韶九去红二十军抓人去了。”看到此时刘思敏的脸上对这个新出现的人物表现出了疑惑，孟十六急忙话锋一转，“哦，想来刘思敏同志肯定也对这个人没有多少印象吧？也对，普通的红军战士都是这样，蠢到可爱。”

“李韶九这个人，或许有个称呼按在他头上是再恰当不过了：‘毛泽东的专职流氓打手’。他的父亲本来就是嘉禾城里的流氓头子之一。老话说的不错，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干的事情的确比他父亲要出色得多——作为一个流氓来说。”

“这么一位打手被派到了那里，红二十军的战士们自然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下午三点，作为红一方面军总政治部秘书长兼肃反委员会主任的李韶九刚刚来到富田，二十军当时的驻扎地，就命令手下的士兵将省行委和省苏维埃政府团团包围住。我当时可是亲眼目击了现场，那一个个，剑拔弩张的，好像待在里面的省苏维埃政府的领导都是阶级敌人一样。哦，也对，他们当时似乎就是把那些人当做威胁自己头子领导权的‘阶级敌人’来看的，红军内部的政治工作可真的算是相当相当成功呢，是吧，亲爱的王章同志？”

被对方狠狠揪了一下头发，王章挤了一下眼睛，随后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对方，那张脸好像在说“有能耐你让我说话”。直接无视掉这幅表情，孟十六松开手，继续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踱着步，可以听出他的声音里面多出了一份快活：“然后发生的事情嘛，我想就不用我多说了。该抓起来的抓起来，该审讯的审讯，该吊起来打的吊起来打，该用香头烫的用香头烫，甚至，嘛，该烧阴户的烧阴户。一个晚上，一百二十多个省行委和苏维埃政府的工作人员就全部成功从原本的革命分子变成了‘AB团’，嗯，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只不过可惜，李韶九这个人，到底还是个流氓，虽然杀人不眨眼，但是脑子似乎不太好使。看着富田这部分折腾的差不多了，他琢磨了一下，便立刻就奔着红二十军的另一处驻地，东固跑了过去，目的自然还是把领导统统抓起来。只可惜，东固这边，有个特别能耍小聪明的家伙叫刘敌，一七四团的政委。他也被某位给供了出来，成了‘AB团分子’。不过这个人有个先天优势，他和李韶九是湖南同乡，而且早就相互认识，知道后边这个家伙不长脑子，所以在被抓起来之后用长沙话说了两句甜言蜜语灌了两碗米汤，便顺顺利利地出来了。在这之后嘛，我们的刘敌政委可不是什么愿意坐以待毙的家伙，不过他也就只能耍耍小聪明。然后呢，就在十二号这天，针对前来肃反的家伙，他带着自己手下的那些士兵们——”

“——发动了兵变。也就是，‘富田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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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刘敌这么整下去，红二十军要垮啊。”

这里是富田镇广场。现在，在带兵把李韶九一行人抓起来，并且解救出那些被冤捕的同志之后，就像以往的惯例一样，红二十军在这里举行了群众大会。所有人都很激愤，很多人甚至脱下了衣服，向着大家展示被拷打审问所留下来的伤痕。现在，估计是见大家的情绪已经积攒到了一定地步，兵变的主要发起人，红二十军一七四团的政委刘敌正在广场中间高声发表着自己的演讲：“……毛泽东反水了，变成了许克祥第二，想要把江西的老同志们全都抓干净，自己安安稳稳地当土皇帝。我们要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德、彭德怀、黄公略！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彭、黄！”

红美铃觉得他说的还是挺有道理的。人证物证俱在，李韶九干的事情简直伤透了红二十军战士们的心。那么，既然李韶九是总前委派过来的，而总前委里面他毛泽东又是头头，想必，那个家伙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可是，在一旁抽着烟袋的师父却说了这么一句话。看到红美铃脸上出现了不解，前者拿起烟袋，在屁股下面的石头上磕了磕：“不管怎么样，人家毛泽东还是江西根据地的最高领导。因为派下来的人做错了事情就盲目站起来高声要打倒他，而且看样子还要脱离总前委却不打算脱离红军……啧，这样下去，事情恐怕要难办咯。”

“是……这样吗？”轻轻一歪头，红美铃问道。

“是啊。肯定是这样啊。”师父后面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可惜，他的声音在一片“打倒毛泽东，拥护朱、彭、黄！”的喊声里，显得格外模糊不清。但是，对方抽着烟袋并望向红军战士的担忧眼神，却深深地印在了红美铃的心里。

真的很糟糕啊。被师父……不幸，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