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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怕了……”

即便是事情已经结束了许久，王章仍旧不能将目光从惨剧的发生地点移开眼睛。他甚至似乎已经忘记了还在旁边躺着的战友，原本高举着的步枪也缓缓地垂了下来。呆立在那个地方，王章嘴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刚刚发生的绝对不是战斗。那从根本的定义上与战斗这个词不相符。那应该是猎手对于猎物的玩弄，就像时常发生的猫会玩弄那些已经绝对无法逃脱的老鼠一样。不，这个比喻还不够确切，更准确地来说，就像是……就像是小孩子在玩儿虫子。他们会先扯掉虫子的翅膀，用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从虫子里流出来的汁液，看着它们不停地为了存活挣扎。如果没有时间了，比如说，爹娘叫他们回家吃饭，他们会毫不犹豫地一脚结束那些虫子的痛苦经历，但倘若没有发生那些事情，一只虫子完全可以被折麽一整天。

这也是为什么战斗持续了这么长时间才结束——与双方压倒性的实力差相比，这段时间绝对够长了。惨叫声在王章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久久不能消散。他甚至十分为那两个成功逃跑了的士兵感到庆幸，尽管他们是自己的敌人。

“Wang？（王？）”突然，耳边传来了之前还很熟悉但现在已经格外陌生的声音。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王章眨了眨眼睛，看对面芙兰正缓缓向自己“飘”过来。她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而不久之前王章为她买来遮挡阳光的那把伞还比较完好的被她举着，只有那上面的一个小孔说明着这个“小女孩”刚刚被一群士兵群起而攻之，“Are you OK？（你还好吗？）”

她还是个孩子。

她还是个孩子。

王章的身体开始颤抖了起来。她还是个孩子，是个孩子！现在你要怎么办，王章？因为刚刚的景象……被吓得不敢前进，又一次连头都不回地从这里逃跑吗？

绝对不能再当一个逃兵了。孩子是无辜的，真正错了的是大人们。重复一遍，你为什么要加入红军？难道不是为了……为了能够建立一个……

所以，不能再逃跑了。你已经跑过一次了！你没有资格再跑了！

心里无数遍地重复着，王章抬起头，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恐慌。他动作有些僵硬地把枪收起来，低着头，两三步走到芙兰面前，然后蹲下来，正视着对方的眼睛：“芙兰，答应我件事情。”

“？”感到有些奇怪，芙兰稍稍歪了歪脑袋，“What？（什么事？）”

“答应我……答应我。”将双手搭在对方那小小的肩膀上，王章感到自己有些语塞。说出这句话之后，自己会不会也变成和那边的碎肉块儿一样的形态？这样想着，他咬着牙，把自己想要说的话拼命说出来，“至少……至少，如果我还在你身边的话，不要再这样战斗了……真的，不要再这样战斗了，这不适合你……”

芙兰没有反应。她的眼神被雨伞的阴影遮挡住了。雪峰上寒冷的风微微吹过，身后五彩的翅膀也随着稍稍摇摆了一下。

“我知道说这样的话会很自大，但是我求求你，真的不要再这样战斗了。”王章的嘴唇颤抖着，以至于声音也开始颤抖了起来，“这应该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成年人，军人，能够自助判断的军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厉害，也不知道你将要面临怎样的敌人，可是，在我死之前，千万不要再这样战斗了。这样对你不好，真的不好……”

“Why？（为什么？）”忽然，芙兰抬起头，语调没有一丝起伏的问着，“Why？Why do you want to stop me from doing this？Because……you are afraid of this？（为什么？为什么你想阻止我这么做？因为……你害怕我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王章的心里越来越紧张了。他开始真正地害怕起来，以至于眼前开始出现了黑色，像是滴在清水里的墨汁一样，一点扩散然后融进背景，“但是你听我说，你这么大的孩子是不应该介入战争的。真的……真的不应该……”

他的鼻子有些酸。等到察觉到的时候，泪水已经流到了嘴边上：“我曾经犯过错误，让我的孩子被那帮人杀了……不，是侮辱了……而我明明有能力去救她，但是我却因为看到那些枪腿脚发软没有去做……你知道吗？当初我的女儿和你一样大……那帮畜生……那帮畜生！”

记忆中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王章那按说早就应该已经麻木的心灵。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泪水的下流了。连忙把手从对方的肩膀上移开，他努力擦拭着脸上的液体：“抱歉，有些不像样子……你可能根本不明白我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吧？没关系，没关系，现在你不需要明白这些事情。不过真的，求求你答应我，别再……别再做这种事情了，至少在我死之前……战争会用另一种方式毁了你的……”

“……So，this is the reason？（所以，这就是原因吗？）”

还是一样，王章根本听不懂芙兰说了些什么，但是那下降了的音量让他心中的恐惧立刻翻了一倍。不远之外，原本活生生的敌人仍然在那里，只不过改变了一种形态。夹金山上的风开始大了起来，那名躺在地上的红军同志因为伤口的疼痛又开始了呻吟。他还没有死，不过如果王章死了，他肯定也就死定了吧。

“我已经因为害怕死亡逃跑过一次了。”闭上眼睛，王章准备静静迎接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结局，“我之所以加入红军，也是为了能够创造一个不会让这种惨剧再一次发生的中国……至少为它而努力。我想要改变……可是，如果我再次因为害怕而逃开，眼睁睁地看着你这样被毁掉，我就根本没资格谈这种事情……没资格去下面见我女儿……”

也没有资格去见那些同志……那些因为各种原因死去的同志。我不能作为一个懦夫而死……

绝对，不能再当一次懦夫了！那样的话我宁愿去死！

想到这里的时候，王章的心里忽然感到了欣慰。甚至，在面临着对面那危险的气息而产生恐惧的时候，他还想要笑。不过这种时候笑出来肯定很不像样子吧。

我王章……已经不是以前的王章了。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良久，什么动静都没有。本来已经做好死亡准备的王章感到有些疑惑。正打算睁开眼睛，他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着自己的脸颊。睁开眼睛，映入他眼帘的，是芙兰那张靠得特别近的脸。她的小手正在为王章擦掉脸上的眼泪。看到王章睁开眼睛了，芙兰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I promise you。（我答应你。）”

似乎对自己的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芙兰又稍稍皱了皱眉头，随后把自己的手放在脖子的位置，让喉咙发出有些奇怪的声音。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搞的不知所措，王章呆愣愣地看着她的举动。过了一会儿，似乎准备好了，芙兰又一次露出开心的笑脸，张开嘴：

“我，答，应，你。”

每一个字都说的很艰难，很不适应，但令人惊讶的字正腔圆，恐怕如果连贯一点的话，没人能够想象到这是一位刚刚还从来没有说过中文的“人”说的。在说完这四个字之后，又小小地困惑了一下，芙兰再一次把手放在声带上：

“谢，谢。”

……这两个字说出来的那一刹那，王章顿时感到，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被救赎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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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landre is a little girl。Flandre is not a little girl。

（芙兰朵露是个小女孩。芙兰朵露不是个小女孩。）

Flandre is a bad girl。Flandre is not a bad girl。

（芙兰朵露是个坏女孩。芙兰朵露不是个坏女孩。）

Flandre is a obedient girl。Flandre is not a obedient girl。

（芙兰朵露是个听话的女孩。芙兰朵露不是个听话的女孩。）”

嘴里哼着根据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听到的曲子填词编成的儿歌，芙兰将双臂高高举过头顶，支撑着这副担架的稳定，在雪地里慢慢走着。因为和王章身高上的差距，想要和他一起抬起担架也只能靠这种方法了。担架上的战士仍旧在不停地呻吟着，他的意识很明显不怎么清醒。担架有些沉，胳膊开始逐渐发麻了。要不要飞起来呢？

试一试。扇动着仅仅是装饰的小翅膀，芙兰让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不过很快又落在地面上：速度控制起来太麻烦，而且胳膊的力道也不好用。

“撑不住了对我说一声就行，不管说什么！”在前面，王章这样说，“咱们立刻就休息！”

芙兰什么都懂。谁想帮自己，谁想害自己，谁害怕着自己，自己该做什么。芙兰什么都懂。

“Flandre is a little girl。Flandre is not a little girl。

（芙兰朵露是个小女孩。芙兰朵露不是个小女孩。）

Flandre is a bad girl。Flandre is not a bad girl。

（芙兰朵露是个坏女孩。芙兰朵露不是个坏女孩。）

Flandre is a obedient girl。Flandre is not a obedient girl。

（芙兰朵露是个听话的女孩。芙兰朵露不是个听话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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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要下山了，红美铃同志。”看着站在身旁的红美铃，刘思敏说着，“下山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像是上山一样一步步走下去。那样太费时间。所以咱们必须——”

说着，刘思敏向前一指那闪闪发亮的陡坡：“必须要滑下去才行。”

“滑下去？”休息了一阵子之后，红美铃也完全恢复了正常的状态。顺着刘思敏手指所指的方向，她探头看了看，“怎么滑下去？”

“就是坐在这上面滑下去。这样我们要省事多了，走的路可以被大大减少的。”又一次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都绑牢了，刘思敏坐在地面上，将手伸向红美铃，“你这姑且也算是第一次滑，没多少经验，所以拽着我的手来一次吧。可别小瞧这个冰道，特别滑，到后面陡了起来速度也特别快，一不小心就得掉到冰崖或者雪窝子里，有好多同志都是因为开始滑着感觉挺顺利结果一下子掉下去了。秋天的时候只有山上面有几处，不过现在是冬天，我想咱们应该能够从山上滑到山下……”

“哦，哦。”感觉有些害怕，红美铃握住刘思敏的手，战战兢兢地坐到地上，“感觉好凉啊……”

“等会儿速度快起来风吹到脸上的滋味儿更不好受。”左手撑住地面，刘思敏瞟了一眼红美铃，“准备好了没有？准备好了我就开始了啊。”

“嗯，没问题。”连忙点点头，红美铃颇为紧张地回答，“准备好了，完全没问题。”

“那好吧，咱们就出发。”

左手稍稍一用劲儿，在重力的作用下，他们两个人的身子就直接顺着光滑的坡道滑了下去。人在坡道上很难掌握方向，因为基本上找不到使力点，这无疑让这种下山方式更加具有风险。最开始刘思敏还并不是很担心，因为，第一，两个人的手是握在一起的，第二，红美铃明显有些不敢伸出手脚的感觉。不过，他显然大大低估了红美铃的童心——

“呀呼！”

“喂，你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看着红美铃用自己练武术时锻炼出的身体移动技巧玩儿着各种各样的花样，刘思敏紧张地喊着。为了防止过度缺氧或者引起雪崩什么的，他还要刻意放低自己的声音，“赶快把手伸过来！掉下去了真的不是闹着玩儿的！”

“没关系~~~我绝对不会掉下去的~~~~”从冰坡上翻个跟头跃过一块大石头，红美铃笑着说，“思敏你就不要总是瞎担心——啊！”

“怎么了怎么了？”话语间，两个人已然到达了坡底。急忙站起身往红美铃那里跑过去，刘思敏蹲下身子，“没出什么大问题吧？”

“思敏，”抬起头，红美铃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不小心撞到石头扭到脚了，我疼——”

“你……唉，明明叫你别胡闹别胡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刘思敏转过身，让自己的后背朝向红美铃，“算了，看在你是女同志的面子上……先说好，就这一次！上山前就说好了不允许你再在我背上偷懒了……”

“这个……意外事故啦没有办法~~~~”

“……听你的语气，这真是一次意外事故吗？”

“当然了，要不然我的脚怎么可能被扭到……”

将脸上恶作剧般的笑容用刘思敏的后背藏起来，红美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