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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上的暴风雪……可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边紧紧地用枪带将那把水连珠与自己的身体连在一起,王章顶着风,抬着担架,这样想。
本来,在道路特别滑而陡峭的雪山山路上抬担架就已经是一件极为艰辛的事情了,芙兰与王章的身高差又让这种困难极度的扩大化,这三位几乎就是一路摔着走到现在的位置的,否则按照王章的计算他们应该已经到达主峰了才对。就现在的情况而言,“雪上加霜”这个词语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一个成年人,一个孩子,一个只能躺在担架上的伤员,在这种恶劣的气候下简直就是寸步难移,更何况加上高山缺氧,就连王章这个健康的成年人的眼前也一直冒着金星,一步一停地熬到这个地步,已然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了。
不过,看芙兰的表现却是要比另外两个人精神一点。可能是因为暴风雪遮蔽了太阳的原因吧,虽然看上去也是冷得厉害,但她摔倒的次数却是比王章还要少。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都让后者的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而且恐怕这也是支持着王章能够一口气走到现在的重要因素:小孩子还没有倒下,你一个大人,有什么资格喊累?
相比较而言,袁飒的情况无疑是三位当中最糟糕的。担架的多次侧翻让他的身上沾满了积雪,伤口隐隐还有恶化的趋势。而且,因为坚持将王章的那身衣服让给了芙兰,他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和一般的红军战士一样的单衣,身体受伤导致的衰弱在这种时候体现得格外明显,甚至意识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既便是如此,他那惊人的意志力和责任感还是让自己的手牢牢地为在后面为自己抬担架的芙兰拄着伞,掰都掰不动。为了防止对方完全昏迷过去,王章一路上一直在与他说话,至于说的是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袁……飒……同志!”喘着粗气,王章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了一步,并稳稳地站在积雪里,“你能不能再给我说说你在北平求学的事情啊?其实……我爷爷那一辈,呼……也是从北方搬到这里来的,呼……我想你也能听得出来,我的口音和当地人明显有区别,虽然也是在这里长大成家的,呼,呼……”
“北平啊……北平是个好地方……”从担架上模模糊糊传来袁飒的声音,在暴风雪中有一种随时都要消失的感觉,“北平真的是个好地方……故宫,那原来是皇帝住的地方……还有圆明园,可惜被小鬼子给烧了……北平还有好多学生,这边都看不到几个学生……大家就聚在一起,读读书,写写诗,谈谈……莎士比亚和叔本华……”
“Schopenhauer?You say,Arthur·Schopenhauer?(叔本华?你是说,亚瑟·叔本华?)”
“Yes,Arthur Schopenhauer……(是的,亚瑟·叔本华……)”
“I know him!Long time ago,I have heard this name。Sister said she invited him to our house……(我知道他!很久之前,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姐姐说她要邀请这个人到我们的家里来……)”
“You must be kidding……(你肯定在开玩笑……)”听到芙兰的这句话,袁飒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Oh,I see。They have the same name……(啊,我知道了,他们肯定是重名……)”
刚刚说完,他就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这个声音把前面的王章吓了一跳,立刻停下脚步,他回过头去查看着对方的情况:“袁飒同志,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身子还是有点儿虚……咳咳咳……”仍然剧烈地咳嗽着,袁飒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小,“咱们……继续走……”
“哦,好的。”提起来的一颗心缓缓落下,王章回过头,继续向前走着,“你们两个刚刚在聊什么?莎士比亚是谁?呼……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三十秒过去,没有回答。
……一分钟过去,没有回答。
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王章忽然察觉到了异常。心中一惊,急忙又一次停下脚步,他立刻示意芙兰把担架放下,把袁飒的身子抬起来,有些慌乱的用大拇指掐住人中:“袁飒同志?袁飒同志!你醒醒,醒醒!赶快醒醒!”
担架上的人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活人的颜色,整个身体如同冰雕一样寒冷。腿上,破旧的绷带随着呼啸的狂风而飘舞着,流出来的血甚至都凝固在了伤口周围。摇晃着这具僵硬的身体,王章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让对方醒过来:“袁飒同志!莎士比亚,咱们不是在说莎士比亚吗?快醒醒,在这里睡过去可就永远不可能谈莎士比亚了!快醒醒!”
该死的……为什么不醒?有没有什么办法……
“对了,生火……”或许是因为过于寒冷,大脑的运转都出现了些问题,直到这种时候他才想到这个办法。手忙脚乱地从包裹里拿出火柴和报纸,他冲着芙兰招了招手,“芙兰!过来帮个忙,赶快把火生起来!”
虽然有着报纸和火柴,但想要在这样的大风中生起一个火堆无疑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好在,随着夜幕的降临,风渐渐小了,原本被狂风卷集着的积雪演化成了从空中飘下的小雪花。几乎将所有的火柴都用光了,王章终于成功地把火生了起来。立刻将袁飒抬到火堆旁边,他努力敲打按摩着对方那僵硬的身体,在锅里的水烧开之后又强行往嘴里灌了一碗水。等到繁星终于布满天空的时候,袁飒终于对王章不停的呼喊有了些反应:
“嗯……王章同志……咱们到了主峰没有……”
“还没有。估计今天晚上就要在这里过夜了。”长出了一口气,王章从包袱里拿出来干粮,“吃点儿东西吧袁飒同志,然后好好睡一觉。”
“这个……就不用了……”声音还是异常虚弱,袁飒看了看干粮,又看了一眼在不远处伸出小手烤火的芙兰,笑了笑,“王章同志,其实我刚刚做了个梦。很美好的一个梦……”
“袁飒同志?”手里的动作一滞,一股不好的预感从王章的心头升起,“你想说什么?”
“……我梦见我那些同学了。很久都没有看见他们了……自从他们死了之后……”袁飒的声音已经开始向梦呓发展,“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他们了……大家还是聚在一起,读读书,写写诗,谈谈莎士比亚……就在我们家的那个书斋里面……”
“袁飒同志,清醒一点!”立刻慌了神,王章丢掉手里的干粮,用身体把想要坐起来的他支撑住,“这里不是北平,不是你家的书斋,这里是党岭山!马上,只要翻过主峰,我们马上就能赶上大部队了!然后,等革命胜利了,你就可以回到……”
“革命胜利……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啊……呵呵……”此时袁飒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不能称作“笑容”了——他根本没有那个力气。嘴角抽了抽,他这样说着,“恐怕我……”
“能等到了,一定能等到的!相信我!”
“……把我扔在这里吧,王章同志。”声音越来越小,袁飒的眼皮也开始上下打架起来,“否则你们两个肯定是翻不过去的……这也是为了革命着想……”
“别说这种傻话!每个红军战士都是革命的种子,只要我活着,就绝对不会把你丢掉!”把干粮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雪,王章奋力喊着,“况且你是个文化人,是百丈关的战斗英雄,你所能做的贡献比我这种家伙更大,要死的话也应该是我去死才对!”
“……从百丈关一路抬到这里,我已经害死了不少同志了……”身体忽然一阵抽搐,袁飒的声音跟着也有些颤抖,“……不能再把你们也害死了……”
“那些同志不是你害死的!况且,就因为知道这一点,你才应该更好地活下去才对!”
“不……我不想看到再有人因为我倒下去了……不想看到了……”
“没有人是因为你倒下去的!振作一点,袁飒同志!”
“这是,为了好好保存革命的力量……留着你们……留着同志们……帮我革命……吧……”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袁飒猛然挣脱了王章的手,一头栽倒在地上,发出“咚”的,有些沉闷的声响。
“袁飒同志?袁飒同志!袁飒同志!”
飘飘洒洒的雪花仍旧不慌不忙地下着。在火堆旁,芙兰有些无聊地捡起一块石头,往篝火里轻轻一扔,撞得一根木柴跳起来,四溅的火星落在周围的雪地上。突然,另外一边响起的王章的声音让她有些不知所措。用那双看上去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那边,她歪了歪头,随后裹紧了身上的衣服,把注意力又一次集中在面前的火苗上。
天气,真是有些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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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惊醒。
或许应该托红美铃几次抢走他的被子的福,刘思敏现在对于睡梦中的寒冷特别敏感。直接被冻醒,他抖了抖身上积了一层的积雪,随后顿时感觉心里一凉:
篝火被大雪给压灭了!
他和红美铃是在将近天黑的时候在这个地方生起火堆的。那时,足足刮了一下午的风已经小了很多,但雪却又下了起来。稍稍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决定还是在这个距离主峰还有几公里的地方露营。实际上,今天这一通折腾下来,两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用野菜煮了一锅汤,然后啃了两口青稞,他们连话都没跟对方说一句,一闭眼,直接睡着了。
让人没能想到的是,到了后半夜,雪居然逐渐下大了:最开始的时候,天上飘的只是小小的雪粒,现在却变成了鹅毛,但疲劳到极点的刘思敏和红美铃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直到现在。
挣扎着用僵硬的身体来到已经熄灭了的火堆旁边,刘思敏翻出火柴,哆哆嗦嗦地打算把火重新生起来。失败了两次之后,他忽然发现了一点儿不对劲的地方:
红美铃同志到哪里去了?
“红美铃同志?”发现了这一点,他立刻开始了寻找的工作。雪山上,这个伴随着肚子叫声的无力低吟慢慢扩散开来,“红美铃同志?你在吗?”
突然,雪地上的一个引人瞩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最初的两秒,他还并没能反应过来那意味着什么,可是等到大脑扑捉到了那个可能性之后,他立刻浑身打了一个机灵,然后急迫的扑了上去:
“红美铃同志!红美铃同志你没事吧!答应一声!”
那是,从一个有些隆起的雪堆里露出来的,红色的辫子。
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指插到因为低温而特别坚硬的积雪里,刘思敏费力清除着这些足以把人冻死的白色晶体。与刘思敏睡觉的地方不同,红美铃躺下的地方特别容易让积雪积攒起来,因而被埋住的风险特别大,可是当时两个人谁都没有精力去注意这一点……
该死!如果我能打起一点儿精神的话!
越往里面,雪就越硬,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已经完全冻成冰了。直接拿出枪,往刺刀座上面插上刺刀,似乎是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行为有伤害到埋在里面的红美铃的可能性,刘思敏有些狂暴地刨着:“红美铃同志!如果还活着就说句话!”
终于,努力了半天,把人成功刨出来了。
把手指放到鼻子前面一探,气息很微弱,。浑身上下冰凉的像是尸体一样,整个人看上去一副随时都要死掉的样子,但幸好,谢天谢地,吊住了最后一口气。对于人类来说,能被已经快要冻成冰的积雪埋住还存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拖到已经熄灭的篝火旁边,又急急忙忙地把火重新生起来,刘思敏忽然感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过了几分钟,他恢复了知觉,缓缓从雪地里爬起来,站在原地头晕目眩了很长一段时间。在眼中那还在慢慢摇晃的场景里,他看到原本命垂一线的红美铃也慢慢站了起来,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脸上还是一副睡不醒的表情……
“红,美铃同志……”说句话都费劲。这种感觉真难受。“不要,站在那边,离冰崖太近了……”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黑影突然朝着刚刚站稳的红美铃扑了上去,将她的身体一下子,推向了那个危险的冰崖。
“红美铃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