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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把脸的下半部分埋在温泉里，红美铃看着因为自己的吐息而在水面上翻滚起来的泡泡们。

真是的，思敏又跑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见了鬼一样。真的就那么讨厌我吗？天色明显还早，完全不用现在就去采野菜准备晚饭啊……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

感觉这口气快要吐完了，她把头探出水面，从温泉里面站了起来，准备去拿在包袱里的皂荚。

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为什么要跑啊……什么硫磺味儿嘛，这里的硫磺味儿根本不重……嗯，貌似是有一点重？但是温泉这么舒服这种小瑕疵完全不是问题啊……

心中不停絮絮叨叨地抱怨着，她让自己的红发慢慢垂到水中，并轻轻地梳理着，待完全湿润了之后，便停下手，将放在旁边的皂荚一个个掰开。开始使用这种东西洗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但红美铃真的很喜欢这股清香的味道。洗完之后头也会感觉到很舒服……

突然，一种本能的警觉从她的心底里升起。立刻停下动作，红美铃简单清洗了一下头发，连忙从水里走出来，擦干身子披上上衣，刚刚走了两三步，外面的谈话声就顺着风传了进来：

“你说啥我也听不懂，你说啥我也听不懂。所以咱俩说的啥对方都听不懂。你是不是迷路啦？迷路啦就对啦，咱们一起困死在山上吧，这样就皆大欢喜啦，对吧啦？”

“噗……哈哈哈……”

没想到思敏居然还能用那种语调说话。真是太好玩了，哈哈哈……

用手捂住嘴尽力憋住笑，红美铃悄悄地利用地形隐住自己的身形，望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来者似乎是想要问路，不过说话怪怪的，而且头发很奇怪，是金黄色的。虽然自己的红色头发很奇怪，不过金黄色的头发明显就更奇怪了。莫非，其实这个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吗？

想到这里，红美玲听得更仔细了。可令人失望的是，可能是因为离得太远说话声音太小的问题吧，外来者说的什么话她一句也没听懂，倒是刘思敏的话一句一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嗨，别说别的了。我也能猜到你想问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下山。我也迷路了……迷路了，懂吗？就是……找不到……呃……”

……真是的真是的，与其和外来的家伙在这里说话，来温泉里放松一下不是更好嘛……

心里的抱怨又一次涌了出来，红美铃撅起了自己的嘴，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一点儿都不了解温泉美好的家伙……讨厌死了讨厌死了……

估计也不能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继续回去洗头吧。这样想着，刚刚打算回到温泉里，来者嘴里突出的一个音节忽然让她停住了回去的脚步：

“……vampire……”

……那是什么？为什么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东西？

……很危险。很危险。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这个东西指代的东西很危险……

脑子里面忽然乱成了一锅粥。在哪里？谁给自己说过这个东西？它又是什么？

“……美玲姐，你听说过吗？我听陈翻译说过，西方好像有一种叫做vampire的……”

发现自己除了这句话什么也想不起来，红美铃愣在那里，直到一阵风吹过，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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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兰……芙兰？芙兰？你在吗？你在哪儿？芙兰！”

四下找了找，仍旧没能发现那个之前在人群当中明明十分明显的身影，王章略显焦急地挠了挠头。就在上午的时候，他纠结了半天，决定还是去和同志们讨论一下现在的局面，所以让芙兰自己一个人在附近转一转别走太远。令他没想到的是，事情一争就争论了半天多，现在已然是黄昏时分了。气喘吁吁地立刻跑到那棵树下，小小的身影如果预想中的一样一样已经消失了。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吗？绑架？亦或者其他意外？

三十军的主力已经开拔，想要找战友帮忙都困难。会议商讨的结果仍然是让王章留在这里等上两天，如果没有情况再追上大部队，反正炉霍距离道孚也不算太远。所以现在自己有着充足的时间在这座县城里面寻找那个有着一头金黄色头发和奇怪翅膀的女孩。这不应该是什么能够引起人紧张情绪的事情。

但是预感相当糟糕。自己的预感一向是相当准确的。又会出什么事情？

在县城的小路上背着那杆枪来回奔跑着，他的内心变得越来越焦急。主力刚刚走，因为红军的到来，旧的秩序已然瓦解，而新的秩序又尚未完全成型并站稳脚跟，这种时候难免会有什么样的小鬼阎王出来捣乱，最简单的例子，灵雀寺的那群喇嘛们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即便是大部分反红军的都已经跟着主持跑了。虽然芙兰并非一个普通的孩子，但是她很听话。自己之前嘱咐过她不要做那种事情，她就肯定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该死！该死！明明许下承诺，说了在自己死之前会保护好她的！结果因为这一点小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如果日后真的面临什么大的变故，那自己不还是会像之前一样无力吗！？

说到底什么都没有变。从五年前开始，从絮儿被那帮畜生玷污然后杀死的时候开始，自己就从来没有向前进过一步……从来没有前进过一步，从来没有！

只是自我感觉良好而已。感觉穿上了军装，拿上了这杆枪，头上有了一颗红五星，经历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实际上这种天真的想法只不过是自己的妄想……

……附近，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不，绝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对违和感的敏感一向是王章引以为豪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进行当前这份工作的原因所在。虽说在经历了过多的战场杀戮之后，因为已经习惯了那些不正常的场景，很多战士完全不会感受到违和感的存在，可对于王章来说，经历的事情越多，他对于这种东西就越发的敏感——那些东西总是能挑动他的神经，让时间回到五年前那个悲惨的日子。

前方的小巷子。如果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的话，只会是那里了。放缓了自己的脚步，王章静悄悄地将背后的莫辛-纳甘拿在手里，一拉枪栓。他的影子在与对面的小巷相反的方向上被已经西沉的太阳拉得老长，没有多少人影的街道反射着昏黄的颜色，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为这幅画面抹上了一层不祥的气氛。

……会是谁？有多少人？什么武器？更为重要的事情在于……在做些什么？

王章不敢去思考这些问题。他害怕一旦想下去，自己便会失去闯入巷子的勇气。一咬牙，他撕掉脖子上的伪装，猛地一转身，枪口直冲向转角对面，动作甚至快到了还带着些许的风声：

“全都不许动！工农红军政治保……”

随后，因为巷子里那令人惊异的画面，王章活生生地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尸体。散布了一地的尸体。不对，在这里应该加上一个量词才对——散布了一地的一具尸体。

王章真的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尸体能够零散成这幅模样的。已经不是尸体本身完整不完整的地步了，现在的情况是完全看不出来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完整的零部件，只知道是尸体，因为浓重的血腥味和地上扩散了一大片的，正在向土壤里渗透的红色。就算是野兽想要吃人，恐怕也不可能将尸体解体到这个份上。除了杀人者与对方有着挫骨扬灰之恨外加对方是个异常冷酷的杀手之外，王章想不到这种场景能够套在另外的情况上。

但是事实显然不会是如此。因为，明显的，能够成为凶手的身影只有一个，而这个人既不可能是冷酷的杀手也不可能与死者有什么挫骨扬灰之恨。这不可能是误会，完全不可能，因为在王章闯进巷子的前一秒钟对方手里还握着死者的心脏。现在，那个原本健康活泼并在一条生命的胸膛中跳动为其供给血液的器官已经损坏了。当然，凶手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她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有一部分被染红，在夕阳下看上去非常奇怪，已然丧失了原本应有的美感，手上脸上也到处都是血，还在不停地顺着身子向下流。说实话，这幅模样……

实在是，和一个小孩子太不搭了。

这是王章现在所能够拥有的唯一一个想法。

他的大脑已经放弃思考了。眼前的事情比当初在雪山发生的要血腥残酷一万倍。不知觉间，莫辛-纳甘的枪口已经垂下，原本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也完全卸去了力气。恍惚间，王章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动了动，挤出声音来：“芙兰，你……”

接下来该说什么？理应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说了也什么用都没有。人已经死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总不能重复之前的事情，因为絮儿的死而持续低沉那么多年。

虽然脑海中是这样想的，但王章还是感觉控制不了声带的动作：“你……你……”

“Listen to me，Wang！（听我说，王！）”站在巷子里的芙兰一开始也是惊呆了，直到现在才有所反应。惊慌地丢掉手上的东西，并不停往衣服上蹭着已经完全成为红色的手，她明显想要解释什么。即便如此，她下意识里仍旧看似很享受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This is……is……I just want……（这是……是……我只是想……）”

“……你杀了他，是吧？”

空气似乎因为这句话凝固了下来。在这之后，王章又在地上发现了另外两个东西。就在今天早上，他还见到了这些道具的主人。

一杆老旧的烟枪。一顶已经因为血而变成深色的红军军帽。很明显，就是那个老同志。

“告诉我，芙兰。”拳头在下意识里握紧了，王章带着颤抖的声音说，“你杀了他，是吧？”

对面，芙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虽然竭力稳住，但上下摇晃的翅膀还是将她正在颤抖的事实出卖了。用尖尖的牙齿咬着下嘴唇，她仍旧一言不发。

自己可真是天真。絮儿？当然不可能，面前这个女孩儿怎么可能是絮儿。她的话……

这样想着，王章的脸上出现了略带着惨淡气息的苦笑。正当他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那边的芙兰却突然开口：“Yes，I killed him。I’m a bad girl。（是的，我杀了他。我是个坏女孩。）”

说完，转过身，她立刻跑了起来。

“芙兰！？”

急忙把枪收好想要追上对方，王章迈开步子，立刻沿着那条巷子跑了起来。可惜的是，用两条腿跑终究比不上在天空中飞，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直接飞过这条死胡同的尽头，他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然后瞪了面前的墙一眼，狠狠拍在上面。

没错，她肯定不是絮儿，肯定不是。因为……因为她所承受的苦难，要比絮儿沉重的多啊！仅凭着半吊子的决心，如何接受这种东西？为什么直到现在自己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一点！

懊悔地抱着头蹲了下来，王章紧咬着牙。那些东西肯定是很沉重的。她还只是个孩子……不管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孩子，心里绝对不应该有这样沉重的东西！

内心沉重的孩子在这个时代有很多。相当多。父母双亡，早早步入社会，流落街头，饱受欺凌，这种事情已经屡见不鲜了。大部分人似乎都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成长起来并熬过去，而那些熬不过去的，基本上都已经死了。

但是芙兰是不一样的。她内心里藏着的东西足够能压垮任何一个成年人。正因为是个小孩子，仍然对很多事情保持着懵懂不清楚，她才没能成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疯子。虽然强大的小孩子与恶魔无异，但那要比强大的疯子好上太多了……

无论如何，现在只有一件事情毋庸置疑：必须找到她！

就算是拿枪口顶着灵雀寺那帮家伙们的脑袋，也必须要把道孚县城的地图拿到手！

用枪支撑着自己站起来，正打算继续行动，王章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事情。急忙跑了两步，他回到事情最初发生的地方，从地上把烟枪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摆在面前，然后“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

“……抱歉了，老同志。我家的孩子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说着，他一个响头磕在地面上，“等来世我给您当牛做马，不，八辈子给您当牛做马。现在我也没有纸钱，这九十九个响头希望您能收下。希望在黄泉路上您能走的舒服一点，别再怨恨芙兰了。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