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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思敏就算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自己竟然会有被敌人劝降的这一天。不，劝降应该也是想到过的，但绝对不会是专门针对自己。那个场景，应该是敌人把自己这一拨战俘全部汇集到广场，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腆着肚子在上面讲一些没有任何意义的废话，然后或许会出现几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投降了，不过他坚信自己绝对会属于那帮坚持不投降然后被处死的人。

……曾经，他坚信自己绝对会属于那帮坚持不投降然后被处死的人。而现在……

“我讲了那么多事情，刘思敏同志，目的就是让你认清楚红军的真面目。说真的，‘红魔’这个称呼在现在看来，是完全不过分的。”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孟十六一脸真诚而恳切的表情，“其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如果真的让共产党夺了天下，像上面说的那种事情肯定会再一次发生，而到时候，因为全中国都被他们控制了，死的人肯定就不会是一万两万了，那将会是一场灾难！相比之下，国民政府的确已经从根上烂掉了，可是如果让我在二者中进行选择的话，我宁愿去相信不会带来‘革命’的政府。别忘了，革命革命，是要革掉命的！现在日本人在东三省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稳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如果，”下意识地，刘思敏反驳，“如果蒋介石不发动围剿……”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发动围剿，中国可能稳定吗？反倒是如果共产党能够老老实实的，中国早就稳定下来去把小日本赶出去了！”使劲儿晃了晃刘思敏的手，孟十六忽然将其松开，做出极其气愤的夸张手势，“不要再被那帮王八蛋欺骗了，刘思敏同志！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重新认识一遍红军。红军里面是些什么人？大部分战士都是好的，抱着真诚而又纯洁的愿望，但问题就出在，他们是在一群卑鄙小人的欺骗下被领导着。这就是令人痛心的事实！善良的人们往往都会被卑鄙的家伙欺骗利用。唉……”

“这……”迷惑不解地后退了两步，刘思敏拼命排除着心里的酸楚，“这……”

孟十六说得是……没有错的。应该是没有错的。但是，当一名叛徒……

“好，那我们就不提什么狗屁的信仰问题，什么狗屁的理想问题，什么狗屁政治，让这些玩意儿都滚蛋，这本来就不是咱们这群小兵需要关心的东西。”见劝说似乎还是不够火候，孟十六猛然一转话题，“刘思敏同志，想想美铃姐怎么样？”

红美铃同志！？……啊，她已经不是同志了……她是个妖怪才对，连人类都不是……

“真的，你仔细考虑一下美铃姐。妖怪不妖怪什么的，你真的会因为她是个妖怪就完全转变态度吗？去一边子去吧，刘思敏同志。在你的心里美铃姐应该不是这么不重要的东西。你又不是什么除魔卫道的大侠，而且美铃姐刚刚也下了决心了对不对？也就是说，她迟早是要消失的。你不觉得，在她彻底消失之前，你应该好好陪陪她吗？”

好好陪陪她。嗯，的确应该好好陪陪她。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段时间以来，她也一直在照顾自己。而且……如果她真的要消失了……不不不，怎么可能让她消失？必须陪她一起把办法找出来才行，我就不相信天底下连个好法子都没有，肯定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不需要什么恐惧，她也能够好好活着，肯定有……

“但是，如果你还是要回到红军去……美铃姐怎么办？难道……”说到这里，孟十六瞥了一眼低着头的王章。后者自从嘴里被塞上布之后安静的有点儿过头了，这让他感到了一点不安，“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都一直要躲避政治保卫局的追杀？看看那边的王章就知道，如果你仅仅是退出红军的话，他们可是不会轻易善罢甘……”

“怎么可能！”还没等孟十六把话说完，刘思敏就紧咬着牙关直接给出了回答，他的声音里面透露着一种带着迷茫的坚定，“绝对不行！”

那，这么说来，所能够作出的唯一选择就是……就是……

我不想这么做！真的不想！但这是……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真的是唯一的办法了！

“好吧，我……我……”虽然回答已经十分明确，但刘思敏却仍旧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一样，最关键的几个字一直说不出口，“我……我……”

“不用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难受，但是这是正确的一步，刘思敏同志！只要跨出了这一步，时间越长，你就越能体会到今天所做决定的正确性！啊，既然这样，再叫你‘同志’这种龌龊的称呼就有些不适合了。”看到刘思敏的这种表现，欣喜地点了点头，孟十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思敏兄弟！干脆，你就先直接到我手下……”

啊……就这样吧，就先这样吧。我到底……还是背叛了呢……

我做的是正确的吗？……在这种情况下，真的会有正确的选择吗……

正当刘思敏的心里如同打翻了调味盒一样五味杂陈，异常低落消沉的时候，一个喊声忽然冲击了他的耳膜：“别被那个王八蛋骗了，刘思敏同志！”

在另一边，伴随着两声惨叫，很长时间没有发言而且脸上因为孟十六刚刚的发泄而青一块紫一块的王章从刘思敏的背后传到后者的耳朵里，“在做决定前，仔细想想我的这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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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过了几年之后，孟十六居然变得比原来更加危险了……

出色的情报搜集与汇总处理。异常精彩纷呈的演讲。一般来讲，人只要拥有其中一项，往往就能够达到“出人头地”的目的，而现在，面前这位红军的叛徒身上居然将二者全部集中了起来。是什么让他成长的？是……对于红军的仇恨吗？

嘴角的淤青仍旧有些疼，尤其是因为被塞入了毛巾，那里的皮肤要一直保持紧绷状态，这让疼痛感变得更加明显。想到了刚刚孟十六的种种表现，尤其是他在殴打自己的时候的情况，王章摇了摇头。不，不是仇恨，或许仇恨是让他变得如此危险的诱因，但现在……

比起这一点，刘思敏同志的情况，很明显更加让人担忧啊。

想到这里，王章将目光放到正在痛苦而且犹豫不决的刘思敏身上。他和对方是在川陕革命根据地的时候认识的，当初清剿土匪的时候，刘思敏救过他一命。就算是从个人层面上来说，他也实在是不希望对方站在与红军对立的立场上去。

……更何况，现在的情况，仅仅是孟十六利用高超的演讲技巧，以及将自己当初未能完整说出来的话语利用蛮力断章取义引诱刘思敏踏入陷阱而已。如果自己能够说话的话肯定不会是这种情况。想必，对方也是了解到了这一点才会将自己这样控制住，然后利用自己任务的问题将刘思敏给震慑住吧……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

看着刘思敏的身影，王章稍稍扭了扭被两个人控制住的身子，决定尝试着挣脱束缚。由于刚刚挨了一阵拳脚，嘴里的毛巾已经有了退出的趋势。低下头，通过昏暗的环境来掩饰自己的动作，他开始努力活动着脸部肌肉，想要一点点地把毛巾从嘴里吐出去。

这并非一件容易的工作。王章的脸上挨了异常多的拳头，如今已经肿的看不出来他原本的样子，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如此细致的活动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即便如此，他还是慢慢努力着，一边小心注意着不被发现一边看着那块蓝黑色的粗布慢慢慢慢地从嘴里滑出去。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成了！

“别被那个王八蛋骗了，刘思敏同志！”

把毛巾吐到地上，王章抓紧时机，立刻冲着对方大声喊了起来。一直在他身后押着他的两名卫兵顿时有些慌神，其中一名想要弯下腰去捡地上的毛巾，却被他一脚使劲踩住了手不能动弹，而另一位试图用手捂住“犯人”的嘴让他不再说话的士兵也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趁着这种慌乱所造出来的空当，他竭尽全力高声喊着：“在做决定前，仔细想想我的这几句话！”

好了姓孟的你给我看好，我现在就来证明，你的那些想法究竟是多么的肤浅！

“你当初加入红军，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夏曦、张国焘、毛泽东的个人魅力？想想你看到的工农红军，你所接触到的工农红军，想想……那个你想要的，只有红军有的而其他的无论是军阀还是国民党都没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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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加入红军……是因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非常明显。几乎任何一名红军战士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原因，但是就红军的组成来看，大部分人参加红军的原因似乎都大同小异，以至于刘思敏记得有一次政委开会进行思想教育，笑着说自己的工作其实就是听大家的故事然后比一比谁更惨而已。如果说起来，刘思敏也应该是大部分人中的一员：母亲在生下自己一年之后就饿死了，父亲染上了瘟疫，大哥二哥往北走就再也没回来，姐姐被土匪抓了过去，家里还剩下那么一点点的地但事实上已经什么都种不出来了。即便如此，地主每年还是忘不了到家里来收租……

然后，就是自己和红军的第一次见面了。

当时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很奇怪，因为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进了村之后不抢的军队。这样说或许也不确切，但至少，红军是第一拨到了村子里不抢的人数还这么多的军队。更奇怪的是他们不抓壮丁，虽然有些人抱怨说每天每夜都被那些负责征兵工作的人缠着比被抓了壮丁更烦，但事实是他们的确没有强迫村子里的人加入红军。他们只是一直在不停地说，红军是人民的军队，是咱们穷人的军队，而且来到这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大家分了田，这让大家都对他们有了一丝好感，而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军服也让那句“穷人的军队”格外的有说服力。

和其他的军队还有一点不同，红军里面的士兵好多都是年轻人，甚至能够称得上是小孩子。当时刘思敏的岁数和他们差不多大，作为一名一直没有什么人情关系所以不用顾忌什么事情的孤儿，他自然和那些人开始走得比较近。随后，事情就顺利成章地发生了——有人问他要不要加入红军，在仔细考虑之后，他答应了。

这样说来的话，当初，究竟是什么促使自己做出那个决定的？仅仅是因为……红军在表面上宣传，自己是穷人的队伍，人民的队伍吗？

而且王章问的另一个问题……红军，与其他的军队，川军，国民党，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似乎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一样的勾心斗角，一样的尔虞我诈，这些结论都能够从孟十六所说的话里面得出来。甚至，作为“匪”的前者应该更加名不正言不顺。王章同样没有否认那些史实。所以说……他到底想要让自己注意到什么？

刘思敏拼命地思考着。真的是在拼命地思考着。即便，他早就已经因为接二连三地冲击筋疲力尽，以至于可能连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丧失了。但是他仍旧思考着，将自己从来没用动用过多少的脑细胞全部充分调用起来。头开始疼了起来，可那个问题仍旧萦绕在脑海……

自己加入红军已经好几年了。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吗？那样的话，自己到底为什么在拼上性命？那些战友究竟在为什么拼上性命？是什么让红军经过了那么多的……

等等……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究竟是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吸引着我……我知道了！

“抱歉，孟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刘思敏抬起头，一把甩开了孟十六的手，声音也不再因为慌张而颤颤巍巍，显得格外坚定有力，“或许你真的是为我好，想要帮助我。但是，我的决定是——”

还好刚才什么都没说出来。真的是太好了。

“——我绝对不会背叛红军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