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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又一次降临了这间牢房。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小小的牢房里爆发出的激烈的思想冲突虽然可能称不上数一数二，但绝对也算得上是精彩纷呈了。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备，刘思敏静静等待着孟十六的话，不过他基本上也猜到对方会问些什么了：

“为什么？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看吧。果然，和自己所想的完全一样。

“我是一个笨家伙，孟十六同志——既然你曾经是红军的一份子，那么请允许我用这个‘龌龊’的称呼来叫你吧。”看到对方默默点了点头，刘思敏笑了笑。背后的王章不知道为什么又没有了声音，但现在那已经不重要了。他相信，只需要对方刚刚那一把小小的助力，自己就已经有能力将这个信念坚定下去了，“虽然我很笨，但你说的那些事情我也能听明白。那都是些不应该发生的、很糟糕的事情，糟糕到足够完全让一名战士对红军绝望。但是，多亏了王章同志刚刚的话，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你想明白了什么！？你什么都没有想明白！什么都没有！”忽然有些激动地把双手搭在对方的双肩上，孟十六激烈地摇晃着对方，好像这个动作能够让刘思敏改变主意一样。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全都是略显疯狂的惊讶，“你的脑子也坏掉了吗？我应该已经摆出了足够的证据了！红军根本就不像你所期望的一样，所谓‘人民的队伍’完全就是谎言，共产党是一群骗子！如果是这样，我们这些作为普通士兵的，凭什么跟着他们吃那些苦，甚至为了那种混蛋东西付出生命？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共产党里面真的有什么会妖法的家伙，把你给洗脑了吗？告诉我，告诉我！”

“……冷静一点，孟十六同志。”停住对方的动作，刘思敏仍然轻轻笑着。他忽然对于面前的人感到了一丝同情。如果没有王章的那个小小的助力，自己肯定也会变成这副样子吧，“你说的的确全都是事实。没人能够反驳这一点。但是……”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为那种邪恶的政权付出自己的鲜血？！”

“……但是，孟十六同志，你说的那些，完全不能说明红军不是‘人民的军队’啊。”

孟十六的动作在一瞬间冻结了。他脸上的表情显示出，他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刘兄你在说什么？做出了那种事情的家伙所领导的军队，怎么可能是……”

“一支军队的性质，本来就不应该由一个或者两个领导人的所作所为决定吧？本来，”摊开双手，刘思敏感到自己的语气格外的轻松，“红军，既不是夏曦的红军，也不是张国焘的红军，更不是毛泽东的红军，而是……我们，大家的红军，对吧？”

“再说了，本身，‘人民的军队’‘穷人的军队’这几点，本来就不应该体现在这些事情上。这些事情好像是叫做……呃，政治斗争是吧？”看到对方没有说话，刘思敏继续诉说着刚刚自己所得出的结论，“虽然事情的确很糟糕……可是，能够证明红军是不是‘人民的军队’的例子，很明显应该体现在红军对于人民的态度吧？在这方面，唔，就我所能知道的，好像红军没有乱抓过壮丁，没有抢过粮，还给大家分田，AB团分子的名单上，虽然不能说没有，但也极少见到当地群众的名字……红军把群众工作看的是相当高的，内部也一直跟我们讲这件事情。所以，说红军是‘人民的军队’，有什么错吗？”

其实刘思敏现在很害怕。他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好用，至少在与红美铃争辩的时候从来没有赢过。所以，他很担心自己的这些话是特别愚蠢的，愚蠢到对方只要随便说两句就能够摧垮。那个时候，自己将会承受着更加沉重的冲击：“在红军里面，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也都是这么做的，而不仅仅是一个纸面上的规定，一句只有长官会口头喊一喊的空话。因为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都明白各家的苦处。……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穷苦人家出身到了其他军队就容易变味，但是我看到的就是这样。更重要的是，在红军里面，我相信，不管大家怎么不和，怎么斗争，都是保有着相同的、让革命成功的、建立一个新中国的理想的，并且大家都认为这个理想是会成功的。否则的话，究竟是什么支持红军的大家，撑过了四次反围剿，撑过了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撑过了这么长、这么苦路程的转移的？如果那些做出了那种事情的人们内心里没有这一点……他们，肯定，不可能撑到现在吧？”

说到这里，他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有自信：“红军是人民的军队。这不是谁凭空称赞的，而是大家一起坚信并且努力去做到的。它并非每个方面都如同我所想的那么完美，但是只要我说的状况并没有改变，那它就仍旧是人民的军队。这就是我会参加红军的原因，会把红军当做我的家的原因，不会背叛它的原因——而且，能够为此能付出生命的原因。”

“……历史责任感……”

“？孟十六同志，你刚刚说了什么吗？”

“我TMD说，历史责任感！没错，你们这帮狗屁理想主义者一直这么自以为是！让人恶心！”抬起头，原本欣喜的表情变得格外凶恶，孟十六现在就像是要把刘思敏生吞活剥一样，死死地盯着他的脸，“你们一直都认为自己能够改变中国，把它改变得更好，所以自己必须要负起这份责任来，这份所谓的历史赋予你们的责任……别开玩笑了！你难道认为别人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吗？孙中山把清朝推翻了，然后大家都以为中国要好起来了，结果呢？还不是这幅狗屁样子？中国没救了，没救了懂吗？给我清醒一点，认真看看现实！中国，没救了！”

“……孟十六同志，无论如何……”察觉到自己在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刘思敏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请你，不要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不负责任？哈，不负责任？我哪里不负责任了？中国的确是没救了，她现在已经烂透了，从北平烂到南京，从黄河烂到长江，从北边烂到南边，从西边烂到东边，一点都不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子已经清醒过来而对方开始不正常了的缘故，听着孟十六有些歇斯底里地怒吼，刘思敏总是感觉，其中竟然隐隐约约能够察觉到一种……兴奋的愉悦？“反倒是你们，你们！难道不知道盲目的希望就是毒药吗？就像那个姓周的说的一样，中国现在就是个着了火的铁屋子，逃不出去，绝对逃不出去。既然如此，昏昏噩噩地睡下就好了，为什么要醒过来？为什么醒过来之后还要把别人也喊起来？为什么把别人喊起来之后起来的人之间还要尔虞我诈相互斗争？你们这才叫不负责任！”

“我才听不懂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我TMD就是要告诉你，中国有救，绝对有救！你妈妈没教过你什么叫愚公移山吗？”虽然忽然很想一巴掌照着对方的脸上山上去，刘思敏还是在最后的时刻制止住了内心的冲动。毕竟对方的确是想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帮助他的——至少他这么认为，“我们死了还有儿子，儿子死了还有孙子，我就不相信，既然连大山都能搬走，中国人加在一起肯定比愚公一家子人多，这么多人，还就救不了中国了！？”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猛然间，就像是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突然熄灭了一样，孟十六闭上嘴，低下头后退了两步，然后从嘴角滑落出一阵笑声。这种笑声就和他们刚刚要开始谈话，对方在听到刘思敏说加入红军的理由之后的笑声一样，如同从地狱深处翻涌上来的一样，“好，中国，中国……你就去救你的中国吧，反正我是不想这么做……你拒绝了我的帮助是吧？那么，再想一个问题，刘思敏——”

“你打算，让美铃姐怎么办？”

“呃……”就像是本来等待着对方一个直拳打上来准备防御却突然被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卸掉了力道一样，刘思敏在一时间有些语塞。虽然在内心中对这件事已经做出了决定，可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犹豫了片刻。扭过头去，刘思敏的目光正好与红美铃向这边看过来的眼睛相遇，而从那里面，他看到了无尽的迷茫与无助——就像方才的自己一样。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刘思敏再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决心，“这件事我当然已经考虑好了……”

“去你MD考虑好了！我告诉你，既然你自己想要当狗，就别让别人跟着你一起！”没来得及刘思敏说完，孟十六就突然摔了一记清脆的耳光，而这个诡异的巴掌竟然让刘思敏眼前冒出一阵阵金星，再加上之前迷药以及长时间没有进食的影响，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瞬间陷入了空白状态，“我本来以为美铃姐应该是会看人的。真的，所以我才会对你这么看重，想要帮你个忙，而不是像那边的那条狗一样。结果你现在也是铁了心要当狗了……好吧，想当狗就尽量去当，但是美铃姐我是一定要救的，一定要救的。幸好我还有备用的方案……”

“等等？”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没有说话的神秘人忽然开口了，“十六，你还真的打算……看到你刚刚的表现我还以为你完全放弃了……”

“因为突然想到了一个更为方便的办法而已。我说过了，最一开始我没有想要帮他。”说到这里，孟十六一转身，两步来到了红美铃面前，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惊了一惊的举动：

“美铃姐，”单膝下跪，他抬起头看着对方的脸，笑了笑，“据成都那些人说这好像是鬼子的风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对于女方的尊重，希望你能喜欢——”

随后，他像个宝贝一样轻轻地捧起红美铃的手，吻了上去：“求你，嫁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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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红美铃惊呆了。真真实实地惊呆了。

现在，她的手上仍旧残存着孟十六嘴唇的温度。来不及擦掉眼眶里还没有流出来的泪珠，她愣愣地看着面前这位单膝跪在地上的人：“十六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求你嫁给我吧，美铃姐！”眼睛里面投射出真诚的目光，孟十六这样说着，“我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你了，美铃姐，真的！自从在平头寨分开之后我一直一直在寻找你的消息，在那种事情发生了之后，我就是靠着这份感情支持着自己走到现在的，否则的话我或许早就已经……”

说到这里，孟十六的眼神黯淡了下来：“早就已经跟着刘连长他们一起走了吧……”

“但，但是，十六？”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搞得慌乱无措，红美铃在这时候甚至把刚刚的悲伤都抛在了脑后，“我，我是个妖怪啊！我不是人类，而且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

“我才不去管什么妖怪不妖怪！我又不是那边那个家伙！”说到这里，孟十六特意瞟了一眼在旁边扶着头，连站都有些站不稳的刘思敏，“我喜欢的是红美铃！就是现在，在我面前站着的红美铃！这就足够了！至于红军那些家伙，那没什么关系，我是川军的兵，只要跟着我肯定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美铃姐，其实这也是我在这里就向你求婚的原因之一，毕竟川军算得上是正规军，而不是什么土匪，所以想要安置你就必须要给你一个身份。我思来想去，果然是作为随军家属最方便了……虽然最开始是打算便宜某人的……啊不过没关系，没关系！如果你不希望这么做，美铃姐，我还可以想想其他办法！”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孟十六那满怀希望的热切目光还是让红美铃有些不敢看他。把手抽了回来，后者支吾着：“唔……呃……”

……从心里的确不想答应。但是，思敏刚刚那么说，也就是他……也是要杀我了……不，思敏不会杀我的。可是，他肯定是……肯定是，不会再和自己一起了。

因为冲击而被压下去的悲伤缓缓地溢出。红美铃的眼神又慢慢失去了神采。如果这样的话，找一个真正想要而且能帮助自己的嫁了……毕竟人类的婚姻，也就是那个样子吧……

“再给我等等，红美铃！为什么你们两个都是这么一样不开窍！”令人惊讶的，好像刚刚的一幕又一次重演只不过被阻拦者变成了红美铃一样，原本消失了的王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个声音有些疲惫，但是却带着一丝愤慨，“居然玩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红美铃给我听好，我说过了，别被那个王八蛋骗了！他已经不是之前的孟十六了，现在的他根本不想帮你，从最一开始，他想的事情就只有展示并测试自己的演技以及满足他那恶俗而肮脏的趣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