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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露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乞丐。

刚刚苏醒的时候，他本来认为自己一辈子也就会当一个乞丐了。一个衣衫褴褛、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最主要的是，还断了一条腿的人，在这种世道，还能成为什么呢？

也就是乞丐了。从碉堡的废墟里爬起来的时候，刘露这样想着。

他是在那个已经被完全炸毁的碉堡里面苏醒的，手里还握着那已经报废了的机枪，脑袋被碎掉的砖块砸的血一直顺着脑门留下来，感觉很是难受。脑袋里感觉嗡嗡嗡地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叫唤，让人心里特别烦躁。用手和还可以动的一条腿艰难地爬起来，刘露看了看周围。战斗似乎早就已经结束了，虽然不知道是谁获得了胜利，但是好像没人发现已经残废了的自己——这么说貌似也不对，如果没人发现的话，兜里仅剩的几块大洋是怎么消失的？肯定是来搜索的人认为自己已经死透了吧。

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自己的人生，彻底完了。唯一可以算作不幸中的万幸的事情，大概就是，在手榴弹的作用范围内，自己居然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吧。

……她毁了自己的一生，她毁了自己的一生，她毁了自己的一生！

这个想法一旦冒了出来，便再也压制不下去了。憋着满腔的怒火，刘露捡起一根能够支撑住自己身体的已经报废了的枪，歪歪斜斜而又茫无目的地走着。他忽然考虑到自己是不是应该去死，用一颗子弹，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一来，自己便不用丢下那宝贵的尊严，成为一个所有人都鄙视而且看不起的乞丐了……

本来，一切是都已经打算好了的。死亡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投河，投崖，上吊，抹脖子，都很简单。不过，在最后的时候，刘露还是退缩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退缩，按说只能成为乞丐的生活真的一点意义都没有。可是，每当他要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恐惧涌上他的心头，让他停止住了手上或者脚下的动作。

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大家都这么说，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在多次尝试自杀失败之后，刘露，这个曾经自尊心极高，或者说异常自傲的家伙，这样垂头丧气地想。自己的气运肯定已经被那些妖魔鬼怪都夺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希望了……

于是，川南，就多了一个四处游荡的乞丐。

乞丐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也就是整天要点儿饭吃，然后就睡觉，睡醒了到处闲逛。因为极度的饥饿，人基本上想不了什么事情，甚至只要稍稍活动一下脑子就会感觉饥饿感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他也曾经试图找工作，但是没人想要一个虽然读过私塾但却把知识已经全忘光了的残疾人来帮忙。每一次，刘露都是赶在对方想要拿棍子揍人之前赶快跑出来的。上天断绝了他的所有其他生路，所以没办法，只能继续当乞丐——何况前面还说了，乞丐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这种可悲的生活，居然又一次发生了变化。那天，他正在试图从一只野狗的嘴里抢下自己的午饭，偶然一瞥，一个极其鲜艳的颜色顿时映入他的眼球：

是……那个长着红头发的女妖精！

她的旁边跟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男性，两个家伙有说有笑的，不过很显然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一点儿也不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但没有死，居然还有一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无边的怒火在刘露的胸中燃烧了起来。她明明摧毁了自己的一切，一切！一切！而现在，她居然好端端地在这里，连条腿都没有断掉！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啊！！！！！

午饭最终还是在刘露在心中努力压制自己的愤怒的时候被野狗抢走了。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在一群黑发之中很显眼，那个应该被老天爷所诅咒的对象并没有待太长的时间。在下意识之中紧紧地盯着他们，刘露在浑身因为愤怒而产生的颤抖之中再次萌生了一个本来他早就应该已经忘记了的想法：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必须……杀了她！必须杀了她！必须杀了她！必须杀了她！

既然老天爷不会为我做主，那我就亲手，替天行道……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右手松松合合的，他立刻朝着对方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与此同时，刘露的心中也在秘密筹谋着自己的计划。杀掉对方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这在之前的战场上已经有了很明确的证实了。那么，自己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先静静尾随着他们，然后再偷偷地暗杀！

在这样想的时候，他忽而隐隐约约记起了私塾的老师曾经教过他关于君子的说法，但这段记忆很快就又被另一句话所盖过：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很可惜的是，没有人曾经告诉过他这句话完全是个误传。所以，秉持着这个信条，他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对于红美铃的跟踪之路。

……然后，就倒了大霉。

刘露在之前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两个人居然是想要翻雪山的。毕竟，两个人，翻雪山，这听上去就是笑话。更何况，现在可是冬天，大冬天翻雪山，脑子要被门缝夹多少次才会这么干？

但是他们依然做了。既然他们这样做了……

自己，必须跟上才行！

大风，寒冷，缺氧，对于一个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乞丐生活导致身体素质大幅度下降的人来说，这三者中的任何一者都是极其致命的，再加上对于残疾人而言极为不友好的冰路，以及致命的暴风雪，这一切的一切都曾经差点儿将他逼退……

但是他居然坚持下来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莫非，其实是老天爷在默默帮助自己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个老天爷或许也不算太坏。

那两个人在路边上生起了火堆。看得出来，这两位也是已经很疲劳了，做完这些工作之后几乎是倒头便睡。虽然真的很想要在这种时候下手，但是刘露自己本身也已经没有这个力气再去做这种事情了。看到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偷偷地靠近了火堆，试图在获取一点温暖，恢复了体力之后，再好好考虑如何对红美铃下手。

然后，在火光带来的温暖之中，他居然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覆盖了不少雪。但是浑身感觉很舒服，或者说，几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天地之前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这种美好的感觉刘露之前是从来没有体会到过的。在那一瞬间，他想着，或许这样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但随后的吵闹声让他立刻清醒了一点。朦胧的视野中，一团火红格外显眼，同时也再次刺激了他的神经。再定睛一看，对方所处的位置背后，似乎就是冰崖……

天助我也！真的是天助我也！

这种感情是如同毒药一般的喜悦。在峡口的战斗中，手里紧握着重机枪，用枪口追逐着那团跳动的红色的时候，刘露曾经体会到过这种喜悦。而现在，它又一次跳动在了刘露的心中。

心跳跳的越来越快了。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了。杀了她，一定要在这个时候杀了她！

“你这个妖怪……”恍惚间，刘露听见自己喃喃自语着，“给我去死吧！”

使出最后的力气纵身向前一扑，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起到效果。身体摔倒在地上，但也完全没有感觉。刘露试图睁开眼睛，但发现自己根本睁不开了。

啊。这是……要死了吧。

在被冻死前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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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美铃同志！”

刘思敏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时刻究竟是如何爆发出如此快的速度的。脚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地面也很给面子地没有打滑，他向前使劲一跃，扑到冰崖的边上，往下一伸手。虽然手上沉甸甸的感觉让胳膊像是快要被拉断一样，但是这份沉重感却让他的心里格外安心。另一只手紧紧固定在地面上，让自己的身体不至于因为与地面摩擦过小而被带下去，他向着下面高声喊着：“一定要抓住，红美铃同志！我立刻把你拉上去！”

“……好高……”

“不要向下看！那样没什么好处！向上看，只要向上看就好！”

“……高处……总感觉……高处……我记得曾经在高处……”

“好了，慢慢上来！”感觉差不多可以再使上一点儿力气了，刘思敏咬紧牙关，开始往上拽。肌肉“咯吱咯吱”地发出了危险的声音，让人有种不好的感觉，“一，二——还差一点……”

意外总是在这种时候发生的。突然感觉左手一松，拽着那块因为受到过大的拉力而从地面上脱离的突出来的石头，刘思敏身子一滑，连通着红美铃，一起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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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是气流的声音。刺骨的寒意从身上传了过来。脚下空落落的，一点儿实感都没有。

这就是从山崖坠落的感觉吗？

从眼前划过的气流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能够感觉到，头发已经完全散开，在空气中胡乱地飘着。想必，这种时候，自己的形象应该会更加像一个大众印象里的妖怪吧？

……为什么自己会在思考这种事情？真是奇怪。妖怪什么的……思敏说是不存在的……

从山上掉下来了，应该会没救了吧？肯定，是会死掉的吧？

大脑似乎还在拒绝承认这一情况。身体也在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紧紧地抓住了思敏的手。没用的，在下面的时候也看到过，这座山是相当高的，摔下去肯定会粉身碎骨。

……但是，不想要放手啊。真的不想要放手啊。如果放手了，是不是就永远都抓不住了？

高空……高空……对高空有种熟悉的感觉……不，不是高空，不能太高。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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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刘思敏从内心深处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

虽然不知道那个袭击过来的黑影究竟是谁，不过肯定是因为自己过于疏忽才未能发现对方的存在的。因为自己的疏忽，红美铃差点儿被大雪活活埋住；因为自己的疏忽，两个人现在身处在几千米高的空中不断向下坠落着……

该死的！如果只有自己也就算了，算自己倒霉，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是居然把女同志牵扯了进来！而且，是那么厉害的红美铃同志！我……我……

阎王爷那边肯定是要给自己及上一笔账的，到时候要受几百廷杖还是几千廷杖也说不准，指不定还要下油锅。这就是自作自受的下场啊……

心态越来越消极，刘思敏沮丧地连头都抬不起来。对于他来说，这样窝囊的死法，还是拉着另外一名女人一起死，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而从右手上传来的触感更加加深了他的这种自责：直到最后对方还在信任着自己能够将她拉上去，但是我……

总感觉应该还要说些什么事情才对。既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有些不能说的话在最后也可以说出来了。否则，就再也没机会说了啊。

“红美铃同志！”想到这里，刘思敏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红美铃，尽全力让自己的声音盖过气流声，“我……”

“思敏！”正在这时，红美铃突然也说话了。刘思敏看到她的那双大大的眸子里面闪耀着光芒，“抓紧我！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这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刚落下，刘思敏就突然感觉手臂上又一次传来了沉重的感觉。不过这一次，造成这种感觉的对象却不再是红美铃的体重，而是——

他自己的体重。

“红美铃同志！？”下坠的速度一下子下降了很多，甚至连气流都感觉不到了，如果不是还在移动着的雪山背景，谁也想不到两个人还在受着重力的作用。惊讶于这一情况，刘思敏抬起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

然后，他看到了一幅画。或者说，他看到了真真正正的，只有在画中或者民间传说才能见到的，仙女，在布满星斗，启明星已经升起，即将迎来黎明的天空中，坠落凡间的景象……

“思敏，我想起来了！我会飞！”